2010-12-25

【狂夫之言】31.5

 
 
 
 
  沒意外的話,〈Indigo〉會是二○一○年最後的更新。
 
  「Indigo」是靛藍色,靛藍色是海的顏色。
  海的顏色是十五歲少年眼睛的顏色。
 
  本來並不打算在〈蒼藍玫瑰〉之後繼續寫些什麼。
  然而不知怎的,竟一直記掛著「十五歲少年沒有名字」這件事。
  惦啊惦啊惦到最後,〈Indigo〉就這麼問世了。
  我想我對「名字」的執念遠比己身所體認的程度還要深刻還要強烈。
  宛若遭到蠱惑那般……病入膏肓?XD
 
  美麗而強大的女性總是令我著迷。
  在〈蒼藍玫瑰〉與〈Indigo〉中書寫莉莉絲(Lilith)一事,讓我相當開心ˇ
  簡單說的話,莉莉絲是統領夜晚的女王。
  她是亞當(Adam)的前妻,「撒旦」的情婦,亦是所有鬼魔的母親。
  詳盡的身家背景請自行搜尋查找,此處恕不贅述。
 
  我這人向來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於是每次動手寫後記之前總想著有很多話要說。
  然而下筆之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囧
  既擔心講得太多很是無趣,又煩惱講得太少等於沒講。
  架構之於我,似乎真的比解構要來得簡單許多?orz
 
  行文至此,再掰也沒梗了。(喂)
  那麼,總歸一句: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2010-12-24

【狂夫之言】31.Indigo

 
 
 
 
  我想去人界一趟。女人說。
 
  有事?男人問。
 
  沒什麼,四處逛逛罷了。女人說,隨即偏頭想了想。唔、可能會去看看前夫過得如何。都已經過了幾百幾千年,據說他的靈魂至今仍在人界徘徊。
 
  怎麼?妳想和他再續舊情?男人問,男人摟著女人吻。
 
  怎麼可能。女人說,女人瞇著眼笑著說。那種傢伙,怎麼可能。
 
 
 
 
  ■
 
 
 
 
  相較於天使,惡魔總是醜陋的。
 
  聲音更是難聽至極。俊美男人一邊在心底埋怨,一邊大步走向噪音來源。
 
  數以百計的下級惡魔圍成一個多層的大圈,互相推擠之餘仍不忘拉長脖頸,對著圓心一個勁兒的探頭探腦。
 
  在吵什麼?
 
  魔、魔王陛下……
 
  有個人類的靈魂……
 
  是個少年……
 
  全身都是血腥味……
 
  聞起來很香……
 
  很好吃的感覺……
 
  那個少年他……
 
  動不了他……
 
  沒有辦法接近……
 
  因為……
 
  夠了夠了,通通給我閉嘴。與其聽你們解釋,不如我自己看還比較快。
 
  俊美男人一臉嫌惡的支使七嘴八舌的下級惡魔們讓出一條通路,隨後從容不迫的走向圓心。
 
  噪音的導火線是一抹人魂。黑髮藍眼的少年裸著身體弓著背,眼瞼微翕,脣瓣輕啟,神色迷茫。剛死不久的靈魂透著半乾的血腥與生氣,看在闇之眷族的眼裡無疑是最芬馥的美食。然而惡魔們卻像在忌憚著什麼,混血少年的近身之處竟是一方不小的空地。
 
  俊美男人單膝跪在盤腿而坐的少年跟前,伸手扳起少年的下頦,半是審視半是欣賞的細細打量。……就一個人類來說,長得倒挺漂亮。反正都是置身地獄,不如跟了我吧?
 
  俊美男人勾起一抹惡趣橫生的笑,半瞇著眼就要吻上那張慘白的脣。
 
  ──!
 
  一股莫大的力量突地自少年體內噴湧而出,狠狠彈開男人的手,生生截斷圖謀不軌的舉措。下級惡魔見狀,又是一陣喧囂。
 
  一道既灰且白的煙絲自少年額上緩緩飄出,飄啊飄啊,先是將少年的靈體繞了一圈又一圈,而後悉數聚攏在少年身後,緩緩勾勒出一頭微捲長髮與一副曼妙腰肢,最終凝出一個穠纖合度的女體輪廓。灰白色的女人親暱的枕著少年的肩窩,雙臂環抱著他;虛無飄渺的煙絲描不出五官更描不出表情,然而無論俊美男人抑或下級惡魔,誰都讀懂了那團煙絲想要表達的念頭。
 
  滾開。
 
  僅僅是一句無言的威嚇;然而單憑那份飛揚跋扈的氣魄,女人的來頭業已昭然若揭。
 
  好吧。俊美男人聳了聳肩,一臉無謂的起身。難得妳出手,這次就讓給妳吧。
 
 
 
 
  ■
 
 
 
 
  闔眼之前,她看見十七歲少女們的臉上浮現焦慮浮現害怕浮現期待浮現瘋狂。
 
  睜眼之後,身側是柔軟被褥,眼底是男人不可一世的邪魅笑靨。
 
  這麼快就回來了?人界不好玩嗎?俊美男人噙著笑,骨節分明的指纏著一綹黑得發亮的微捲長髮轉繞轉繞,時不時鬆開烏絲劃過光裸的背脊,緩慢的游移輕快的調情。
 
  那是女人的髮,那是女人的體;她是夜晚的女王,她是與他共享無上歡愉的美麗情婦。
 
  你以為我想啊?女人呶了呶嘴,蜷著姣好胴體朝男人懷中撒嬌似的縮去。本來想在人界混個幾十年,誰知道運氣這麼差,才待了十幾年就遇到兩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只好提早回來一趟……說到這個,你有沒有看見我送下來的傢伙?
 
  有啊。妳還特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不是嗎。男人的掌撫經女人的肩背腰臀,一路摸上大腿摸進鼠蹊。好無情啊……才待了十幾年,馬上就有新歡作伴,我在地獄很寂寞的啊……
 
  少來。女人自喉間發出咯咯碎笑,原本在男人胸膛畫著圈的纖柔指尖逐漸下移,末了棲上胯間性器,有一下沒一下的挑動擼弄。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不也過得挺樂?惡魔也好人類也罷,聽說你連出使凡間的天使都拐騙到手拆吃入腹,嗯?
 
  噯、妳跟那些傢伙不一樣啊。男人輕啄女人的脣,手指越探越深。
 
  女人陡地使勁推開男人,一個俐落的翻身旋即穩穩跨坐在男人的骨盆腔上。黑若子泉的睛眸盈滿露骨情慾,豔紅舌尖有意無意的舔舐嘴角。
 
  我要在上面。女人說,口吻傲慢得不容置疑。
 
  我又不是他,妳愛怎麼做都可以……男人抬手勾下女人的後頸,未竟的語句化作氣音綿長捲進口腔。啄吻轉為深吻,交纏的舌形同交尾的蛇。
 
  一時再無言語,床榻之間僅剩淫靡水聲不絕於耳。
 
  魔的性愛宛若獸的交媾。
 
 
 
 
  ■
 
 
 
 
  女人伏在床頭,一瞬不瞬的凝視少年的睡顏。黑髮藍眼的少年靈魂睡得很沉很沉,沉得像是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才不是新歡呢。緊密相連的下體分開之前,想起男人方才毫不真誠的埋怨,女人傾身覆吻,似笑非笑的嬌聲辯駁。
 
  那是什麼呢?男人優雅回吻,大掌意猶未盡的揉捏女人渾圓的臀。
 
  是什麼呢?女人伏在床頭,愛憐的瞅著少年的眉眼;潔白被褥散著微捲黑髮,蜿蜒之姿若溪若河。大概就只是……像喜歡一朵花或一陣風那樣,不帶任何欲望的,單純的喜歡而已。
 
  十三歲少女喜歡親近十五歲少年,不是因為他的容貌他的種族他的身分他的血統,不是因為他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如果真要說出個所以然,那麼,十五歲少年的聲音無疑是十三歲少女最喜歡的東西。
 
  無論在舌尖彈跳的是誰的母語,十五歲少年的聲音永遠和十五歲少年一樣溫柔。
 
  那樣的溫柔誠摯得令人動容。
 
  女人向來喜歡真摯的感情。
 
 
 
    Said the Holy One to Adam, "If she agrees to come back, fine. If not, she must permit one hundred of her children to die every day." The angels left God and pursued Lilith, whom they overtook in the midst of the sea, in the mighty waters wherein the Egyptians were destined to drown. They told her God's word, but she did not wish to return. The angels said, "We shall drown you in the sea."
 
    "Leave me!" she said. "I was created only to cause sickness to infants. If the infant is male, I have dominion over him for eight days after his birth, and if female, for twenty days."
 
 
 
  女人向來喜歡真摯的感情,像是嬰孩的啼哭,像是嬰孩的呵笑;像是她的孩子們發自肺腑的,對她的需索渴求。
 
  女人疼惜嬰孩,無論是不是她的親生子胤。
 
  女人屠殺嬰孩,因為她要報復。報復他,還有祂。
 
 
 
    When the angels heard Lilith's words, they insisted she go back. But she swore to them by the name of the living and eternal God: "Whenever I see you or your names or your forms in an amulet, I will have no power over that infant." She also agreed to have one hundred of her children die every day. Accordingly, every day one hundred demons perish, and for the same reason, we write the angels names on the amulets of young children. When Lilith sees their names, she remembers her oath, and the child recovers.
 
 
 
  然而,起初堪比地獄業火般炙燙灼熾的報復意圖,最後竟以勉為其難的妥協告終。
 
  ……是我太軟弱,無法狠心到底。女人揚手撥開垂貼在少年額前的瀏海,輕手輕腳的落下一吻。
 
  人也好獸也好魔也好,自我腹中產出的皆是獨一無二的骨肉。
 
  祂們從未經歷懷胎之苦,他們從未遭逢生育之痛;祂只當我是土裡造的,他只待我是身下壓的。
 
  那些妄自尊大的傢伙連聆聽都不肯,怎麼可能願意理解我?
 
  與十三歲少女年齡相仿的十五歲少年願意聽她說話,願意對她微笑。
 
  醒來吧。女人低喃,指腹輕輕撩撥少年的睫毛。醒來吧……我已經在這裡了唷。
 
  他的睜眼幾乎與她的收手同時發生。
 
  黑髮藍眼的少年眨了眨眼,試圖用最短的時間凝聚視焦並釐清思緒。
 
  黑髮藍眼的少年發現自己正躺臥在一張潔白柔軟的床上。一個黑髮黑眼的女人伏在床頭,瞅著他看,瞅著他笑。
 
  早安。女人說,神情嫵媚聲線慵懶。
 
  ……早安。少年說。
 
  知道我是誰嗎?女人問。
 
  少年點點頭。……這是您真正的模樣嗎?少年問。
 
  女人瞇著眼笑,女人笑而不答。
 
  少年笑了。少年知道她的答案是肯定。
 
  沒有為什麼。少年就是知道。
 
  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女人直起上身,拉長雙臂伸了個懶腰。想去看看嗎?
 
  不用了。少年掙出被窩坐起身。我相信您。
 
  黑髮黑眼的女人又笑了。
 
  ……您很開心嗎?少年遲疑片刻,終究啟脣問道。
 
  嗯?
 
  您一直笑著哪。
 
  我很開心啊。女人湊近床頭隻手撐頤,由下而上凝視少年海藍的眼。因為你為了我,出現在這裡。
 
  因為你,為了我。
 
  因為你的眼裡,有我。
 
  是、是嗎?意料之外的答覆讓少年頓時不知如何是好。面有赧色的他搔了搔臉頰,有些慌亂的別開女人的視線,卻在低頭的剎那驚覺被褥下的自己還裸著身體,諸般動作頓時僵在半空。
 
  女人被少年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兀自笑個不停。銀鈴般的笑聲惹得少年又是一陣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他只得駝著背,試圖從女人的肘臂之下拉取更多薄被,藉以遮掩自己的困窘。
 
  嘻嘻……別擔心,會給你衣服的。女人笑夠了,便站起身子坐上床沿,挨著少年摟著少年;尖細下頦擱上光裸肩窩,如絲媚眼滿足的閉闔。唔、只有靈魂太危險了,所以我會給你一具新的肉體,一具比你的年齡大上一點,可以自由往返人界與地獄的強韌肉體。……對了,還有名字。我要替你取一個新的名字。
 
  您想替我取什麼名字呢?
 
  你想要什麼名字呢?
 
  什麼都好。少年微微偏首,視線悄悄棲上女人的睫毛。我的靈魂已經是您的所有物了,您想怎麼待我都可以,您想替我取什麼名字都可以。
 
  我用我的靈魂向您承諾永遠的忠誠。
 
  從您答允我的那一刻開始,您就是我的世界,您就是我的唯一。
 
  只要您想,只要您希望,我可以為您……嗯……用我的母語來說的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髮黑眼的女人沒有說話。黑髮黑眼的女人將黑髮藍眼的少年摟得更緊。
 
  全然的倚賴。全然的信服。
 
  最純粹的感情連魔的心都能撼搖。
 
  光就這一點來說,人與魔究竟有何不同?
 
  女人睜開眼睛,夜般漆黑的眼深深望進少年海般湛藍的瞳。
 
  「...Indigo.」
 
  女人說。
 
  「The color of ocean, the color of your eyes.」
 
  女人瞇著眼笑著說。
 
  「Indigo.」
 
  豔紅脣瓣勾起的狂喜,主宰地獄的眾魔之王千百年來一次也沒見過。
 
  「This is the name for my beloved you.」
 
 
 
 

2010-12-11

【信手拈來】31.杯子

 
 
 
 
  你把一個杯子狠狠往牆上扔,冷眼看它碎成一片一片。
 
  然後你把碎片通通撿回來,大的小的通通撿回來,小心翼翼的拼回原樣。
 
  你拼成一個杯子,雖然傷痕累累可它到底維持住一個杯子的形狀。
 
  然後你再次將杯子狠狠扔出去。
 
  然後你再次將碎片逐一撿回逐一拼湊。
 
  然後你一再重複丟出與撿回與拼湊的動作。
 
  你每次撿回碎片,都會缺少那麼一點。
 
  可能是灰塵一般的碎屑,可能是小小一塊破片。
 
  漸漸的,你能夠撿回的碎片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到了最後,你所持有的碎片已經不足以讓你拼出杯子的形狀。
 
  於是你的杯子再也回不來了。
 
 
 
 

2010-12-04

【狂夫之言】30.蒼藍玫瑰

 
 
 
 
  十三歲少女站在玫瑰花叢前,想起聖艾修伯里的小王子深深愛著他的玫瑰。
 
  只有四根刺的玫瑰驕傲而虛榮,嫵媚而天真,謹慎而冷靜;他被她馴養,他對她忠誠,他為她哭泣。他有一頭金黃色的捲髮,他的頭髮是麥子的顏色。
 
  於是十三歲少女摘下花叢中最為紅豔的那朵玫瑰,揚手別在自己深棕色的髮上。疏於照料的花叢蔓生雜草,野化的家花依舊芬芳。
 
  十三歲少女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比女王賜給父親的祖母綠胸針還要剔透晶瑩;十三歲少女眨了眨眼,踩著小跳步走近陽刻著巨碩玫瑰的洋房大門。白皙無瑕的雙臂輕輕推開金漆斑駁的門扇,家徽的玫瑰一分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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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歲少女們分站兩頭,一個急著縛手一個趕著綑腳。黑色連帽斗篷滑落在地,年輕肉體在銀色月光的照耀下顯得迷幻朦朧,卻青澀得誘人。
 
  深金的髮與碧綠的瞳,孿生的十七歲少女們擁有和母親高度相似的美貌。然而她們的么妹,十三歲少女擁有父親的髮和母親的眼,生來便是她們望塵莫及的甜美可人。
 
  十三歲少女的嘴裡塞著被揉成球團的緞帶,安安靜靜的躺在無枕無被的單人床上,安安靜靜的看著姊姊們手忙腳亂的綁住她,手忙腳亂的翻閱一本殘破不堪的厚重黑書,神色緊張的壓低聲音交頭接耳。單人鐵床擺在閣樓中央,棄置多年的閣樓塵灰漫揚。十三歲少女知道姊姊們在想什麼,也知道自己身上即將發生什麼,儘管如此她依舊不掙扎不嚎啕,依舊安安靜靜的看著十七歲少女們眼裡的決絕逐漸點亮。
 
  十七歲少女闔上黑書,十七歲少女拿出匕首。十三歲少女安安靜靜的看著姊姊們一左一右站在床邊,亮晃晃的匕首高高停在胸口上方,四隻手緊緊握著匕首,緊緊握著彼此。
 
  她和她和她,誰也別想逃。
 
  十三歲少女安安靜靜的聽著十七歲少女們低聲吟誦自己似曾相識的語言,安安靜靜的看著十七歲少女們的臉上浮現焦慮浮現害怕浮現期待浮現瘋狂。
 
  銀光降下的時候,口不能言的十三歲少女安安靜靜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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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扇之後是一片蕭瑟。
 
  厚重塵埃掩覆傾倒傢俱,支離破碎的水晶吊燈大範圍點綴了黯淡殘破的地毯。十三歲少女眨了眨眼,十三歲少女踩著影子邁步向前。
 
  繞過碎片,穿過大廳,熟門熟路的踏上大理石階梯。每往上一階,深棕的髮就金了一分,翠綠的眼就藍了一點。
 
  走完正中間的階梯之後,走上左手邊的階梯之前,站在褪色的家族畫像下方的十三歲少女依舊穩穩別著紅色玫瑰,玫瑰下方的微捲髮絲閃著深金的光芒。
 
  十三歲少女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是海的深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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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帶回一個黑髮藍眼的東方臉孔的少年,他的眼睛像極了她們父親的眼睛。
 
  無法諒解父親的母親從不吝於表達自己對十五歲少年的憎惡之情。十七歲少女們對新來僮僕的所作所為,母親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即便讓父親為難,即便挨母親責罵,姊姊們的冷嘲熱諷始終無法阻止十三歲少女私下親近十五歲少年。對她而言,他的容貌他的種族他的身分他的血統都是無足輕重的議題,他只是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會聽她說話對她微笑的人。
 
  真要說起來,十三歲少女最喜歡的其實是十五歲少年的聲音。無論在舌尖彈跳的是他的母語抑或她的母語,十五歲少年的聲音永遠和十五歲少年一樣溫柔。
 
  十七歲少女們自豪於己身的美貌,她們甚至願意無所不用其極,只求讓這份驕傲維持到天荒地老。十七歲少女們聽聞遙遠的東方存有長生不老的妙方,極力慫恿十三歲少女向十五歲少年打探箇中詳情的她們全然遺忘自己一直都看不起只有一半東方血統的他。
 
  黑髮藍眼的少年還不能很流利的使用這個國家的語言,致使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慢很輕很小心。
 
  十五歲少年對十三歲少女說,因為她是這個國家裡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所以他願意告訴她任何她想知道而他知道的一切。
 
  十五歲少年對十三歲少女說,在他母親的祖國,長生(ageless)和不老(always young)其實是兩件看似對等卻截然不同的事。
 
  十五歲少年對十三歲少女說,在遙遠的東方,長生不老的妙方不過是一則又一則古老得無法分辨真偽的傳說與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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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歲少女走完左邊的大理石階梯,十三歲少女抵達二樓。
 
  拐彎,直走,拐彎,直走,推門入內,走向壁爐。白皙無瑕的手輕輕按凹壁爐最右邊的那塊磚,耳際旋即響起機關運作的不和諧音。一道暗門出現在壁爐右方,一條上旋的樓梯在晦暗的通道裡若隱若現。
 
  十三歲少女看著滑開的暗門,看著上半截隱沒在黑暗中的螺旋梯,開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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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歲少女們匆匆換下染血的洋裝,連同黑書連同匕首連同斗篷連同十三歲少女的屍體一起搬上推車。推車墜下懸崖的時候,她們有一種將罪行成功掩埋在無盡深處的快感。
 
  遠行歸來的父親和母親用盡千方百計仍遍尋不著失蹤的么女,心灰意冷之際只得接受孿生女兒們「妹妹趁著夜深人靜偷溜出門,卻再也沒有回來」的悖理說辭。十七歲少女們再度成為父母悉心呵護的唯一寶貝,芳華正盛的Vivian和Barbara仗著年輕貌美而恣意揮霍追求者眾的噓寒問暖,眼界甚高的她們從未對誰表露絲毫真心。
 
  Vivian十九歲的時候,Barbara依舊是十七歲的模樣。
 
  Vivian廿三歲的時候,Barbara依舊是十七歲的模樣。
 
  Vivian廿七歲的時候,依舊是十七歲模樣的Barbara尖叫著被關進閣樓。
 
  以玫瑰為家徽的家族的二女兒不會變老。沒有人不會變老。以玫瑰為家徽的家族的二女兒如果不是魔女,就是怪物。
 
  奴僕竊竊私語,貴族議論紛紛,追求者眾的眼底無不寫滿驚懼。心高氣傲的母親無法承受流言蜚語的打擊,失足墜下二樓陽臺的時候不幸頭先著地。
 
  喪子。喪女。喪妻。餘下的兩個女兒,其中一個若非不老怪物即是惡魔使徒;另外一個貌似尋常,然而孿生的她會不會有朝一日也變成怪物,沒有人知道。
 
  位高權重的父親抑鬱而終之後,偌大的洋房人去樓空。無處可去的Vivian隻身守著宅邸,卻說什麼也不肯將Barbara放出閣樓。──尋獲黑書的是她,擬定計劃的是她,氣喘吁吁的將推車推落懸崖的也是她,為什麼越變越老的人不是Barbara?
 
  她只是想要美得不可方物。為了這個願望,她甘願窩進閣樓變成怪物。
 
  廿九歲的時候,Vivian發狠砸爛洋房裡所有能夠映出容貌的杯與盤與窗與鏡。
 
  很久很久以後,已經老得連呼吸都很辛苦的Vivian走進閣樓,走進當年她們攜手殺了么妹獻祭,而今囚禁著Barbara的閣樓。
 
  孿生胞妹瞠著碧綠的眼,散著深金的髮,直挺挺的躺在無枕無被的單人床上。沒有鼻息,沒有心搏。
 
  年邁老婦顫抖著摸上十七歲少女的臉。美麗容顏的觸感竟全然等同自己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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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歲少女在黑暗中拾級而上。
 
  每往上一階,深金的髮與海藍的眼就淡了一點,纖瘦身形就大了一分。
 
  在閣樓門前站定的時候,伸手推開閣樓門板的時候,別著紅色玫瑰的十七歲少女有著和上等絲綢一樣柔軟的淡金色捲髮,以及和無雲天空一樣蔚藍澄澈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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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喜歡珍珠的渾圓潔白。母親最喜歡的珍珠項鍊消失無蹤。
 
  恃寵而驕的雙子昧著良心作出偽證,遭到刑求的十五歲少年屈打成招。
 
  十三歲少女趁著夜色溜進地窖。地窖瀰漫酒香,傷痕累累的十五歲少年倚牆而坐,鮮血流了滿頭滿臉。他什麼都看不見。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停在身邊。
 
  黑髮藍眼的少年竭盡全力咳出喉間積血,奄奄一息的他勉強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十五歲少年說,其實我知道妳是誰,從我來到這個家的那一天開始,光聽妳的名字,我就知道妳是誰。
 
  十五歲少年問,如果我用我的靈魂向妳承諾永遠的忠誠,妳可以幫我實現一個願望嗎?
 
  十三歲少女沒有說話。十三歲少女蹲下身子,在他額上輕輕一吻。他的血瞬間紅了她的脣。他什麼都看不見。
 
  十五歲少年開心的笑了。十五歲少年知道她答應了。
 
  這個世界有兩種悲劇,一是願望難遂,一是願望得遂……請答應我,無論如何都會實現她們的願望……無論如何都請讓那兩個賤貨均分她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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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人床上直挺挺的躺著瘦骨嶙峋的Barbara,狀若乾屍的她依舊維持著十七歲的美貌。Vivian趴伏在床沿,五官埋進臂彎,髮旋正對門口;閃閃發亮的深金長髮變得蒼白稀疏,頭皮上的斑點清晰可見。
 
  十七歲少女站在閣樓門口,淡金捲髮宛若絲絨,天藍眼瞳宛若蒼穹。穩穩別著豔紅玫瑰的十七歲少女走進閣樓走向床邊,安安靜靜的看著數百年前的血親,居高臨下的看著Vivian的頭皮與Barbara的臉。
 
  良久,乾癟老婦緩緩抬頭;碧綠雙眼黯淡而渾濁。
 
  「...Who are you?」
 
  老婦顫抖著聲線顫抖著脣,氣若游絲的開口。
 
  「I'm Lilith, sister. I'm YOUR sacrifice.」
 
  十七歲少女,Lilith開心的笑了。
 
  「Lilith...Lilith...」
 
  老婦以幾不可聞的聲量反覆喃唸著同一個字眼,渾濁的眼渙散空洞。然而就在某次的音節收尾,老婦突地露出恍然的神情,似是終於記起「Lilith」究竟是誰。
 
  就像填字遊戲那樣,只要起了一個端倪,所有東西都會接二連三的浮上檯面。
 
  「...The feathers are as dark as night...」
 
  老婦想起自己為了取得黑書,曾經趁著黃昏,隻身溜進荒蕪的墓園揮汗掘墳。群鴉盤據枝頭,沙啞啼鳴猶在耳際。
 
  「...The bones are as white as snow...」
 
  老婦想起自己為了一夜好眠,曾經壯著膽子,硬拉著共犯走到崖邊往下張望。木板破布碎紙骸骨,么妹的骷髏雪亮得刺眼。
 
  「...The roses are as red as blood...」
 
  老婦想起陽刻在洋房大門上的家徽,想起屋裡屋外栽種的無數玫瑰。紅色的花朵綠色的葉。燦金的麥穗蔚藍的天。
 
  「...How about you, my beloved Lilith?」
 
  老婦仰首。少女垂眸。
 
  「Which FUCKING color do you belong to?」
 
  老婦瞠大碧綠的眼,兩潭渾濁淨是灼熾的恨;少女笑彎天藍的瞳,綽約婀娜的肉體微微前傾,鼻尖即將觸及鼻尖。
 
  「I'm blue, dear Vivian.」
 
  十七歲少女的聲音宛若銀鈴清脆。
 
  「Not the blue of ocean, not the blue of sky.」
 
  十七歲少女的笑靨宛若美酒甘醇。
 
  「I'm the blue of THE rose, and the color of your nightmare, too.」
 
  十七歲少女謹慎而冷靜。
 
  「You both want to be ageless and always young, don't you?」
 
  十七歲少女嫵媚而天真。
 
  「Congratulations. For dreams come true...FOREVER.」
 
  透明淚珠摻著泥黃眼屎滾落粗糙臉頰的時候,豐潤脣瓣勾起的弧度動人且凍人。
 
  「You deserve it.」
 
 
 
 
  ■
 
 
 
 
  金髮藍眼的少女步出洋房。黑髮藍眼的青年安安靜靜的佇在花叢與花叢之間。
 
  她奔向他。他張開雙臂笑著等她。
 
  她撲向他。他收攏雙臂緊摟著她。
 
  白皙無瑕的手撒嬌似的環上他的頸,細瘦強健的臂膀順勢將她打橫抱起。
 
  「Let's go to find my Adam.」
 
  她將臉埋在他的肩窩,用聽不出情緒的嗓音含糊的說。
 
  「As you wish, my Lady.」
 
  他嫻熟的回以這個國家的語言,聲音懇切溫柔一如數百年前。
 
 
 
 

【离未罔兩】

 
 
 
 
  离未罔兩。
 
  形似魑魅魍魎,實則匪然。
  寫鬼寫妖寫神話,無不構以贗偽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