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3

【少年同盟】01.手足


 
 
 
  每天早上都會叫祐希起床,等祐希準備好再一起出門。
 
  經常陪祐希去書店,雖然會一直抱怨但還是會等祐希看完或買完再一起離開。
 
  會借錢讓祐希買雜誌。會幫祐希設預約錄影。會提醒祐希在吃完飯後把便當盒拿出來。
 
  總是處處讓著祐希,總是不厭其煩的配合祐希的心血來潮;像是文化祭前一天的瓦楞紙電車。
 
  悠太對祐希真的很好很好。這件事就連轉學過來不到一年的千鶴都知道,何況是青梅竹馬的春與要。
 
  但是啊但是,就算感情再怎麼融洽,就算同卵雙生的他們長得再怎麼相像,悠太與祐希畢竟是兩個全然獨立的個體。
 
  再怎麼依他慣他保護他,不代表他不會生氣,不代表他們不會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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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悠太嗎?是我。你們家的小白痴跑到我家來了。沒錯。他實在很煩,你快點帶他回家啦……啊?怎麼連你都說這種話……不,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不要把我捲……喂,等一下,喂……」
 
  「悠太說了什麼?」
 
  「啊啊……他叫你用不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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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被棄置在矮書櫃與牆壁之間的舊紙團內歪七扭八的畫著疑似藏寶圖的東西。
 
  有點在意那個被加粗的叉叉的悠太回頭想向祐希求證,只見後者聚精會神於動漫書籍中。
 
  ……搞什麼。
 
  「祐希,如果你不認真做大掃除,今天之內會掃不完這間房間吧。」
 
  「我有做、我有做,我現在正在判斷哪些要留,哪些不要留……」
 
  「你從剛剛開始就只是重複這句話,手根本完全沒動吧?」
 
  同一塊抹布在被悠太遞出時遭到無視,卻在沒擰乾的水不小心滴到漫畫時招來祐希極其不滿的怪罪。
 
  ……憑什麼?
 
  「如果祐希肯自己動手掃除不就沒事了嗎?是你不管我怎麼說都不為所動的。」
 
  「哇,你不但不道歉,還反擊我耶。」
 
  「漫畫的事我已經道過歉了。」
 
  「才沒有,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歉意在哪裡。」
 
  「你才是在我每次三催四請的時候,隨口敷衍我的那個人吧?」
 
  「那還不都是因為悠太每次連小細節都會在那裡囉哩叭唆個沒完。」
 
  「那你就不要每次都拖到我開口才做。」
 
  這是「我們的」房間不是「我的」房間,大掃除是「我們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
 
  從以前開始我就處處讓你事事幫你,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原則與脾氣。
 
  你不能因為對象是我,就以為不管自己做了什麼都會被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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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一直在一起。
 
  玩耍的時候,午睡的時候,念書的時候(不過他還是傾向在考試當天的早上再向悠太借筆記來看),消磨假日的時候(如果悠太沒有陪他去書店,就是坐在一旁看他玩電玩);長長的歲月短短的距離,他們不在一起的時間就和悠太發脾氣的次數一樣少。
 
  悠太很少生氣。
 
  悠太很會照顧人。
 
  悠太總是表現出相當符合「哥哥」形象的冷靜成熟與包容。
 
  悠太無論對誰都很好,總是會發現別人有困難,並且主動伸出援手。
 
  他們一直在一起。因為有春與要(最近還多了一個千鶴)當對比,自己從悠太那裡得到的溫柔體貼究竟和悠太給別人的有多麼不同,祐希一直都知道得比誰更清楚。
 
  悠太很少生氣。
 
  悠太是會在天掉下來的時候替自己撐起一方空間的人。──讓這樣的人大動肝火的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時間拖越久,只會越難開口道歉喔。」莫名被捲入兄弟鬩牆的要如是說。
 
  他知道啊,他當然知道。
 
  祐希知道自己不該對悠太說那些話,也知道自己打從一開始就該好好幫著悠太大掃除;然而現在這個賭氣離家(轉而跑到塚原家打擾)的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走到盛怒的悠太面前,開門見山就是一句對不起。
 
  他沒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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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下午,丟完垃圾準備回屋的悠太驀然停住返家的腳步。
 
  從口袋裡掏出剛才隨手塞放的那團舊紙,在眼前攤展並與自宅外觀兩相對照之後,悠太在花圃前方蹲低身子,一抔一抔的掘開那個被加粗的叉叉。
 
  裝在方形扁盒內的碎片看起來像是某種陶瓷器的殘骸。
 
  除夕晚上,原先並不打算退讓的悠太按響了塚原家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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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怨東、抱怨西之後,結果你還是來接他了嘛。就是因為這樣,祐希才……」
 
  「只有今天例外。」
 
  「啊?」
 
  「今天的情況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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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分沉默的歸途被一下突如其來的衝撞狠狠擊破。
 
  撫著後腰悠太回首,視線恰與抱頭蹲地的祐希對個正著。
 
  「哇──我被賞了一記頭槌……啊──原來你心情這麼不好啊,祐希弟弟。」
 
  「才……不是這樣啦,剛剛不小心滑倒了。」
 
  「不用辯解、不用辯解,我知道你對哥哥我非常不爽,對吧?」
 
  「我沒有不爽,就說我真的是滑倒了嘛!你看這裡結冰了!我就是在這裡滑倒的。喂,悠太,我叫你看這邊啦。悠太!」
 
  輕輕捎去一眼便又自顧自的往前走。方向不變姿勢依舊,悠太藏在大衣袖口裡的嘴角卻隱隱勾著淺淺的弧。
 
  只有今天例外喔,祐希。
 
  只有這次,就算你沒道歉我也會原諒你。
 
  因為那個時候就該告訴你的話,一直以來我總是忘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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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散的盤子破片被撿拾,被裝入一個扁扁的方盒。
 
  「這是祕密,祕密。」
 
  方盒被埋在家門前的花圃一隅,覆在上頭的土末了還被仔細拍平。
 
  「好了,你看。」
 
  花圃在他們起身之前業已看不見動土的痕跡。
 
  「因為我掩蓋了悠太的罪行,所以我也是共犯喔。」
 
  主動來牽的小髒手有著暖暖的溫度。
 
  「如果這件事被發現,我也會和你一起被罵的,你不用再擔心了。」
 
  遲疑了幾秒的回握很緊很緊。
 
  「放心吧。」
 
  放心吧沒事的不要緊。有我陪你。
 
 
 
 

2012-01-22

【狂夫之言】41.盡頭


 
 
 
  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的時候,沉寐在長青樹蔭的年獸醒了過來。
 
  外貌與尋常走獸相去不遠的牠將頭高高仰起,並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方圓百里頓時宛若平地雷鳴──,接著貓犬似的彎弓背脊伸展四肢,最後不疾不徐的起身邁步。
 
  長青樹葉在龐碩身驅完全脫離蔽蔭的剎那萎敗凋落。不知是當真未見未聞,抑或蓄意無念無想;年獸頭也不回的昂首闊步,頭也不回的走過荒蕪。──經歷了三個末日的這個世界,已然荒蕪。
 
  第一個末日是神的末日。
 
  科技來自人性,人性即是不斷刨根問底的探索。人類知道了並不是太陽繞著地球轉,知道了眼不能見的細菌和病毒是災疫的根源,知道了分子知道了原子知道了質子,終究他們知道了世上所有能被知道的事物,甚至看盡了那些原本以為看不見的事物。
 
  但是最後,人類依舊看不見神佛。
 
  於是最後的最後,人類認定世無神佛,信仰與宗教都只是軟弱的先民集體捏造的心靈寄託。
 
  「既然對象不存在,拜祭與祈禱又有何用?」幾個世紀之前已經沒有書因為已經沒有樹;幾個世紀之後人類早已忘卻某些別具意義的建物曾經頂天立地的存在過。
 
  第二個末日是妖的末日。
 
  火有燭、電有燈,高度發達的科技沒有盲點,短短數小時的夜晚沒有光明到不了的死角。人類相信只要他們願意,要讓整個世界維持永晝亦無不可。
 
  自認掌握諸行無常的人類對各路神佛無要無求,自然而然再也不信不仰;自認通透萬理法則的人類堅信他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堅信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難以化解的威脅,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威脅。
 
  而那些會作祟的妖魔,根據古人的道聽塗說,絕大多數都潛藏在火光無法照亮的闃闇當中。
 
  「群魔亂舞?百鬼夜行?有沒有搞錯,那些比天方夜譚還要荒唐的東西有什麼好忌憚?」數百年前的人類從沒聽過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與天狗(てんぐ),他們的後代早已不識四凶。
 
  第三個末日是人的末日。
 
  不過彈指。
 
  一道不比日光燈強上多少的白光在某處安靜的一閃而逝。
 
  半秒之後,濁流色的滾滾煙塵業已覆蓋了整顆星球。
 
  繼礦物和植物之後,這個世界終於也沒了動物。
 
  絕白六花在龜裂的陸地落出斑駁融為灰濘,冬天的第一場雪沉默得一如既往。海面漣漪是年獸四平八穩的足跡;有點像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數千年前的某位神祇。
 
  年獸不是神,卻也不是妖。
 
  年獸是人類想像出來的存在。
 
  東方傳說的年獸居於深山醒在歲末,入村覓食連帶的行凶作惡總讓人類萬分困擾。──某年嚴冬,竹管過火後驟然爆發的炸裂聲嚇跑了年獸,人類從而知曉牠的懼響畏紅。
 
  西方童話的小精靈因為存在被否決而奄奄一息。想像的事物差不多都是那麼回事,因為人類相信它們存在所以它們存在;當人類開始否決自己過去的語句和思維甚至將一切斥為無稽,那些身形的褪色和破碎於焉變得理所當然。
 
  這個世界不是人造的。
 
  人類僅僅憑著與生俱來的情和欲,逐漸成為這個世界最高最後的主宰。
 
  年獸非神亦非妖,牠和長青樹還有精靈都只是古人想像出來的無數存在的一小部分。精靈消弭在神之後妖之前;最後的長青樹已是新朽之木。
 
  上了岸的年獸依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人類的懷疑與深信同樣具有破壞和創造的力量:質疑真理者逐一摧毀前人訂立的陳規陋習,相信自我者終而成就其他物種望塵莫及的輝煌文明;人類懷疑自己對精靈的想像,人類深信前人對年獸的想像。──信以為真者越多,程度越深,歷時越長,被想像出來的事物便能擁有越堅固的形體和越強大的力量。就算有朝一日不再被尊敬,就算有朝一日遭逢形同眾叛親離的對待,也不會落得瞬間灰飛煙滅的下場。
 
  就和年獸一樣。
 
  然而無論大小無論強弱無論善惡無論真偽無論有形與否,儘管遠古先民的初心誠摯得無以復加,萬事萬物終將走到盡頭。
 
  在行經數十座廢墟之後,年獸在半道頹牆邊停住腳步。壓低身子以便伏進陰影裡的牠將毛茸茸的腦袋靜靜擱上前肢,而後不聲不響的闔眼。
 
  冬天的第一場雪結束的時候,斷壁旁的長尾末梢晶瑩剔透得恍若無物。
 
 
 
 

2012-01-04

【浮生狂想】32.來年花開


 
 
 
  走吧走吧,我們去看花。
 
  看那梅樹花滿枝椏,五出芳華額際成妝。
 
  走吧走吧,我們去看花。
 
  相親相愛的妳我她,許願之人虔誠的希望。
 
  走吧走吧,我們去看花。
 
  我和我說過的話全都可以忘,但妳一定要記得那個生妳的她。
 
 
 
 

2012-01-01

【浮生狂想】31.三千鴉殺


 
 
 
  夜色毛羽在你跟前墜出一場凌亂的雨。
 
  刀鋒透著銀光帶著血,沉默而忠實的倒映你目空一切的側臉。
 
  隨意披上的外衣襟領大敞;一片落羽擦過胸膛,傾力留下一抹輕薄的紅。
 
  抽離鳥屍狼藉的視焦隨著旋首移回房中。
 
  「好了。睡吧。」
 
  你的聲音跟著你的腳步上了簷廊入了被窩。鏽味的手業已撫過廊柱。
 
  「再沒有什麼可以驚擾我們一夜好眠。」
 
  愛刀在鞘裡在伸手可及的距離,比它更近的是枕邊據心的獨一。
 
  闔眼之前你熄了燭火;拉過對方並偎得更緊,低聲輕笑的凶獸噙有滿足。
 
  唯有這個人的身邊,眾所忌憚的你收牙斂爪得心甘情願。
 
  唯有這個人,堪稱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