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29

【浮生狂想】02.功高震主

 
 
 
 
  「……您說,那句俗諺是什麼來著?」
 
  一隻瓷瓶雪亮雪亮。二丈白綾風晃風晃。三尺青鋒冰涼冰涼。
 
  「回將軍,『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三名宦官恭恭敬敬的立在跟前。妳壓根兒不願去想妳有多少袍澤業已遭遇這般景況。
 
  可妳竟有一條生路,與眾不同的第四個選項。
 
  一頂鳳冠鑲珠滿翠,一件霞帔軟絲薄絹,一枚后印映彩流光。
 
  第四名宦官悄悄將手抬高了些;與之相對,另外三位悄悄將手放低了些。
 
  呵,如斯簡單的上下其手,妳怎能不懂。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妳和妳的戰友連選擇解甲歸田的機會都沒有。
 
  妳要活,就得易弁而釵,曲意承歡。
 
  震古鑠今的名將一時語塞,跛進內室的背影宛若鸚鵡敗翎。
 
  四名宦官也不攔阻,兀自安安分分候在前廳,掌中物事或而托高或而壓低。
 
  那人定會選擇著回舊裳的吧。
 
  戰前姿色平庸,拙於女紅;戰後身有殘疾,芳華不再。
 
  如今不啻承蒙陛下網開一面,甚至有幸躋身王室,母儀天下。
 
  成為皇的凰。──此等隆恩盛德,怎容得下一字推辭。
 
  擐甲披袍的巾幗重返廳堂,衝著眾目睽睽接過勢劍,抵住頸項。
 
  「有勞四位公公替我轉告聖上。」
 
  叱吒風雲的妳笑瞇了獨眼,自斷生機的舉措剛毅果決。
 
  「就說微臣已將此生獻與國家社稷,再無心力應對兒女情長。」
 
 
 
 

2011-03-14

【浮生狂想】01.江山美人

 
 
 
 
  制霸四方的他興高采烈,凱旋之姿宛若孔雀。
 
  青梅竹馬的她緊緊惦著封后宿諾,噙笑的嘴角讓白布輕輕蓋過。
 
  很多很多年以後,兵敗如山倒的君王以身殉守最後一寸國土。
 
  屍骸倒臥之處,是一抔以冠帔為碑石的小小的墓。
 
 
 
 

2011-03-03

【狂夫之言】33.姑妄言之

 
 
 
 
  「太白,太歲呢?」紅髮少年隨手扯過一張石凳,就著石桌重重坐下。
 
  「好幾天前就去了凡間不是嗎。」白衣老者眼不抬眉不挑,兀自不動聲色的將桌上竹簡往己靠攏。熒惑的性子又躁又烈,他的寶貝書簡可禁不起砸。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你無聊了?」
 
  「嗯,我無聊了。」
 
  白衣老者淡淡掃去一眼,只見紅髮少年趴伏案頭,一臉百無聊賴。
 
  所以說,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就是這點費解。碰在一塊兒時總愛拚個你死我活,分了開去卻又惦著對方。到底感情好是不好?白衣老者壓根兒沒興趣知道。
 
  「等他睡醒就會回來了吧。」
 
  「這樣啊……」紅髮少年信手撓了撓後腦,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動作一滯。「……可他要是醒了,凡間不就麻煩了?」
 
 
 
 
  ■
 
 
 
 
  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山巔。很深很深的洞穴。很大很大的朱漆門扇。
 
  駐足門前的女人先是騰出手來整了整毛茸茸的雪白披風,而後看似隨性的輕揮嬌臂。──上了層鍊重鎖的朱漆大門頓時消失無形。
 
  「晚安──」女人對著幽昧晦暗的洞穴大著嗓門問候,狂風暴雪在她身後肆無忌憚的獵獵蕭蕭。
 
  半晌,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自伸手不見五指的深處緩緩走出。
 
  女人仰頭,笑。
 
  男人垂首,默。
 
  「寅,好久不見。」
 
  「……不要隨便把別人家的大門變不見。」
 
  「再過兩個時辰,這裡就是我家了。」
 
  「那也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妳來早了。」
 
  「我來找你吃年夜飯。」女人笑得更開,「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
 
  一個人孤零零的守歲太寂寞了。
 
  「……都已經過了三百多天,不差這一時半刻。」軟了聲的男人退了幾步。一張石桌兩把石凳憑空出現在二人之間。
 
  「就是因為已經過了三百多天,才要在這最後一刻好好聚聚不是嗎。」女人笑著將臂上竹籃往桌面一放,溫潤如玉的黑眸閃過一絲落寞。
 
  再過兩個時辰,就是凡間的「卯」年了。
 
  再過兩個時辰,就換她隻身蜷窩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穴之中了。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人類為了數算時日而發明天干地支,並將十二種動物分配給十二地支,輪番計年。
 
  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牠們在被人類冠以「十二生肖」之稱的同時,於焉接下守歲的義務。
 
  守歲。這個字眼之於凡人僅僅是於年末當夜通宵不眠之舉,之於十二生肖卻是必須捨身賭命的重責大任。
 
  遠在年獸的傳說尚未家喻戶曉之前,太歲業已降臨凡間。沒有人,應該說沒有哪隻生肖知道太歲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當牠們察覺到的時候,太歲已經在這個很遠很遠地方的很高很高山巔的很深很深洞穴裡,靜靜沉眠。
 
  太歲什麼時候下凡的?不知道。
 
  太歲什麼時候睡著的?不知道。
 
  太歲什麼時候會醒?不知道。
 
  太歲什麼時候要走?不知道。
 
  十二生肖唯一知道的是,太歲睡醒的那一瞬,天下蒼生必定在劫難逃。
 
  原本星就只是星,神佛就只是神佛,動物靈就只是動物靈;然而人類經年累月的信仰太過虔誠,祈願太過真摯,致使星不再只是天邊閃爍不定的存在,神佛不再清心寡慾不再至高無上。──星會墜隕,神會降禍,佛會濟世,十二生肖則會鞠躬盡瘁的護持眾生。
 
  只要有越多的人相信,就會成為一股力量。
 
  人類由衷深信太歲是凶星,於是太歲真的有了危亂凡間的力量,於是被尊為「十二生肖」的十二隻動物靈必須輪番靜守不知何時會甦醒的太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太歲亦星亦神,有朝一日終將返回天庭。牠們必須確保這尊凶神醒來的時候,離去的時候,都不會對凡間造成無可彌補的巨大損傷。
 
  讓一個動物靈背負「犯歲」罪名,總好過置天下蒼生於水深火熱。
 
  這是牠們的共識,十二等分的決定與決心。
 
  太歲已經在凡間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十二生肖早已忘卻自己輪過幾回守。牠們唯一記得的是,化身雌性人類的卯唯一記得的是,與太歲獨處時的孤單寂寞。
 
  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山巔。很深很深的洞穴。很黑很黑的空間。
 
  形影相弔。沒有能夠交談的對象。身邊是隨時都可能甦醒的太歲。
 
  那樣的孤單寂寞不是把洞穴布置得美輪美奐富麗堂皇就能稍事填補的。
 
  牠們只能守,只能等。等著總會到來的那一天,等著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那一天。
 
  矛盾的是,明明誰都不希望太歲醒來,卻又不得不等待太歲醒來。
 
  再過兩個時辰,「寅」年就要結束了。
 
  再過兩個時辰,就輪到她「等」了。
 
  「──總之先來吃飯吧!」女人的聲音突地歡快起來,柳眉杏眼一併笑成月牙。「為了準備這一頓,我可是煞費苦心呢!」
 
  方才的黯然神傷與如今的巧笑倩兮,化身雄性人類的寅無不盡收眼底。然而女人的一顰一笑僅僅入了男人的眼;他不打算說些什麼,也沒有立場說些什麼。
 
  較之星宿神祇,十二生肖到底是與人類相去不遠的凡骨。位階較高的動物靈依舊是動物靈,牠們能夠定奪的事物其實少得可以。
 
  男人深深嘆了口氣,而後拉過自己用術法變出的石凳,與女人相對而坐。狂風暴雪在女人身後張牙舞爪,卻怎麼也吹不到洞穴前方這塊渾然天成的平臺;男人身後是一片幽昧晦暗,洞穴深處隱隱有著青光明滅,規律平緩宛若呼吸吐納。
 
  既來之,則安之。
 
  都已經過了幾百幾千年,往後的歲月就繼續見招拆招唄。
 
  這個節骨眼上唯有拜祭五臟廟是真。
 
  「妳帶了什麼?」
 
  「雪人鼻子上的紅蘿蔔,雪人鼻子上的紅蘿蔔,雪人鼻子上的紅蘿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