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5

【浮生狂想】33.死而不已


 
 
 
  「你上哪兒去了?」
 
  「我去給祂磕了九百九十九個響頭。」
 
  「這麼有心?」
 
  「是啊,就為了替你求得這盞琉璃燈。」
 
  「好漂亮的顏色。我喜歡這燈。」
 
  「那麼,請你千萬別讓這燈熄了火。」
 
  「若我應了你,能讓我知曉你磕破腦袋的真義嗎?」
 
  「……燈芯不滅,吾身不死。」
 
  「……你要先折了,這燈也會跟著熄嗎?」
 
  「屆時請加倍珍惜這燈,它還能替你擋下三回死劫。」
 
  「……說吧,你還瞞了我什麼?」
 
  「……我定會死在燈滅之前。」
 
  「此話怎講?」
 
  「十年壽命一回劫;祂允了我的求。」
 
  「九百九十九個響頭再搭上一世光陰,你就為了保我一生?」
 
  「再值不過。」
 
  「你好傻。」
 
  「我甘願。」
 
 
 
 

2012-03-04

【狂夫之言】42.喚


 
 
 
  迷迷糊糊間懷裡提包傳來震動。妳睜眼,右手探入摸索,左手橫過胸前撥開窗簾。意料外的明亮惹得眉眼旋又蹙緊。
 
  「……喂?」
 
  「喂?睡著了?」
 
  「……嗯。」
 
  「到哪了?」
 
  「剛要下橋……吧?」
 
  「那應該快到了。我在下車的地方等妳?」
 
  「好。」
 
  「那等會兒見,掰。」
 
  「嗯掰。」
 
  通話結束前妳已清醒不少。車內空調疑似較寐前降溫許多;妳收妥手機,揚臂挪開出風口,將披蓋身前的薄外套緩緩穿整,而後偎窗眺看。車外朝陽璀璨得相當誇張,諸般景物無一不是拋了光似的閃閃發亮。
 
  客運搖搖晃晃,妳的眼神與思緒也跟著擺擺盪盪。世界與視界都穩定下來的時候妳正拎抓著提包跟著其他乘客步下臺階;踏上柏油路踏上紅磚道,甫一抬頭便望進那人帶笑的眼。
 
  「嗨。想不想去海邊走走?」
 
 
 
 
  ■
 
 
 
 
  艾砭喬。這是妳的名字。
 
  「艾」是父姓,「喬」是和堂兄弟姐妹們共同擁有的輩分象徵;至於「砭」這個字呢,僅僅是妳媽某次產檢候診時閒得發慌卻礙於電磁波過量有危害胎兒(腦部)發育之嫌不好拿出手機把玩只得一把抄起身旁報架上的醫學刊物信手翻閱,湊巧瞄到一篇砭灸相關的報導於是就此對「砭」這個字上了點心,看診結束後返抵家門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來辭海查看字義並在發現字義不錯筆畫數目搭起來也挺好的那個當下相當豪氣的拍案而起一言敲定腹中娃兒的名。
 
  ──……妳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肚子裡的是女兒嗎?
 
  ──當然不知道啊因為醫生問我對胎兒性別有沒有興趣的時候我跟他說沒有。
 
  ──……妳和爸都沒想過說不定會生個兒子出來嗎?
 
  ──沒差吧這名字聽起來不是還滿宜男宜女皆大歡喜的嗎。
 
  大夫。小喬。周夫人。從小到大妳的綽號變來變去範疇總落不出這麼幾個。
 
  用「巧橋」的發音親暱喊妳的人有女也有男;前者是那些數量湊不滿兩桌麻將的手帕交,後者是妳曾經的交往對象們。──現任男友,藍晉洛喚妳的方式誰都不曾用過。
 
 
 
 
  ■
 
 
 
 
  新竹本就風大。
 
  前往南寮的路上妳在機車後座有些憂心身上這件單薄的連帽外套究竟防不防得住海風可能招致的頭疼。畢竟妳們母女倆都是一個樣,每每作痛往往欲裂欲碎,雖生猶死。
 
  柏油路的盡頭是一道長而高的淺藍大堤,上頭漆繪著的魚蝦蟹貝絕大多數擁有歲月沖蝕的痕跡。他將機車停在鄰近建物的陰影裡,而後領妳攀上倚著堤防的簡陋木梯。
 
  然後是海。
 
  長堤。乾沙混著濱海植物混著垃圾混著用途不明的擬似柵欄。乾沙混著濱海植物混著大大小小的朽木。溼沙與碎浪。溼沙與碎浪與海。海。
 
  長堤之上妳們居高臨下,從右前方吹來的海風挾有鹹澀腥臊以及肉眼難見的細小沙粒,磨得肌膚麻癢刺痛。試圖理順飛蓬化的半長髮時妳將目光遠遠拋向前方;褐沙與碧海接壤處白浪一波又一波的拍打捲擦,妳眺著那片乾淨得很不真實的藍天,隱隱覺得體內的什麼正逐漸寬廣。
 
  「下去看看?」
 
  「……好啊。」
 
  小心翼翼的爬下長堤彼側的簡陋木梯,亦步亦趨的踩過諸如塑膠袋金屬罐玻璃瓶鋁箔包藍白拖和早餐店紙杯等物之殘骸;當妳們好不容易跨越植物繞開朽木踏上最純粹的沙,妳已懶得回首檢視自己究竟走到離長堤多遠的地方。
 
  反正妳的身邊一直都有他。
 
  「喜歡嗎?」
 
  「嗯?」
 
  「這個地方。」
 
  「不錯啊。安安靜靜的。」
 
  「那,列入婚紗照拍攝地點候選?」
 
  「……再說。」
 
  再說,妳想,再說。眼角餘光裡大半個破破爛爛的雙耳塑膠袋讓風扯著飄滾在沙上。如果真能同他走上一輩子,妳想,那幀合影一定得是彼此最開心的模樣,在世上最美的地方。
 
  這件事情妳們早已達成共識;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浪之後是浪,一波接著一波擊上陸地劫走泥沙。摻了雜色的白沫漂散成錯綜複雜的形狀,有點像蛛網,卻又破破碎碎什麼都不像。看天看海看浪花,看了好一陣子妳突然鬆開他的手,除去鞋襪捲起褲管,逕自走向不太洶湧的波濤。
 
  海水漫過腳趾的瞬間妳因著始料未及的低溫稍稍打了個冷顫。浪來的時候一陣鹹腥撲鼻,妳的視線跟著從稍遠之處移到腳下;浪走的時候一股無法違逆的拉力寂靜而決絕的抽離大量沙粒,妳看著看不見的足尖,突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腳背給沙掩了抑或自己正逐漸陷落。
 
  陷落陷落陷落……我總是放任自己在妳的愛裡陷落。圈摟妳的時候他笑著說。
 
  ...And vice versa.吻他之前,妳小小聲的說。
 
  一個浪頭挾著稍大的勢子急急打來。念及捲得不高的褲管妳匆匆退開,不意竟為著太過鬆軟的溼沙狠狠踉蹌乃至失衡。妳下意識的閉緊雙眼,試圖對數秒之後那個因為跌坐在地而讓海水打溼全身的狼狽自己眼不見為淨。──一雙手臂驀然由後往前穿過腋下撐拄著妳,搖搖欲墜的顏面在撞上一堵溫熱牆垣的剎那僥倖回天。
 
  就著近似馬步的滑稽姿勢妳緩緩仰首,分毫不差的對上那雙渲有擔憂與無奈的眼。
 
  即便如此他依舊衝妳笑得和煦,字裡行間漾有一貫的寵溺。
 
  「當心點啊,艾。」
 
 
 
 
  ■
 
 
 
 
  藍晉洛第一次喊妳的時候妳轉過頭去四處張望想知道他究竟在對誰說話。藍晉洛第二次喊妳的時候妳終於發現他看妳的目光竟是那麼專注,眸底蘊著的溫柔無論讓誰見了想必都會心甘情願的淹死在那滿眼的笑意裡。
 
  「艾。」
 
  妳知道自己的姓氏並不常見是乎辨識度確實較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高上些許,但妳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單單用妳的姓氏指稱妳的存在。
 
  「艾。」
 
  妳一直沒有告訴藍晉洛其實妳很喜歡他喚妳的方式。哀捱矮礙;相同底音不同聲調的那些字眼裡獨獨妳的姓氏怎麼聽怎麼特別,彷彿妳這個人對他而言意義非凡得空古絕今。
 
  「艾。」
 
  是錯覺嗎?妳總覺得藍晉洛喚妳的時候其實是在對妳說話。
 
  「艾。」
 
  極其輕軟卻又綿密的,那聲「愛」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