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6

【浮生雜感】柒。

 
 
 
 
*浮生:人生。
    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雜感:即興而成的片段感想;亦稱為雜興。
    零星細碎,沒有條理、沒有組織的感想。
 
 
 
<流星>
 
  她有一個沒有人可以實現的願望。
  所以她只願意對流星傾訴,希望它可以為她帶來奇蹟。
  但是她在窗口等了很久很久,卻始終不見流星的出現。
  她從床頭櫃上的玩偶等到梳妝臺上的眼影,流星沒有出現。
  她從書架上的參考書等到廚房抽屜的食譜,流星沒有出現。
  但是她仍然夜夜等待流星,每每直至她上夜班的夫婿背著晨曦返家。
  當她行將就木,她總算盼到它的出現。──然而她卻決定帶著那個沒能說出口的願望,重墮輪迴。
  那天晚上,她看見它們接二連三的下落;雨絲一般。
  因為她的願望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她執著於傾聽者以表誠意的隻身造訪。
  她只要一顆流星。
 
  (The End)
 
 
 
 

2007-02-15

【狂夫之言】09.春眠

 
 
 
 
  男孩哭啞了嗓子、哭紅了眼睛,卻仍然不見母親的蹤影。
 
  這片無名的林子很大、很綠、很陌生,不辨方向的他只能抽噎著當一隻落單的無頭蒼蠅。
 
  泠泠水聲在無形間牽引著腳步。河畔的女人望著男孩駐足於樹與樹之間,眼神中沒有他看她的愕然與迷惑。
 
  良久,她衝著那張滿佈淚痕的稚顏伸出手,順道遞上一朵燦爛的笑花。
 
 
 
 
  ■
 
 
 
 
  夏天。
 
  女嬰誕生於第一滴雷雨落下的時候。
 
  衣衫在將她撈離水面時已經溼透,是乎他肆無忌憚的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以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
 
  「季。」他輕輕呢喃著一個名。
 
  雨水順著垂下的髮絲滴在軟軟小小的臉上,女娃兒彎起眉眼,自喉間發出一串模糊的笑聲。
 
 
 
 
  ■
 
 
 
 
  秋天。
 
  淺淺的皺紋在第一片由綠轉紅的楓葉掉落的時候浮上她的臉。
 
  他們相偕在林間散步;她被他溫柔的攙著,不似夏天時挽住他臂膀的主動。
 
  踏在落葉上的腳步,他沉穩依舊,她卻出現隱約的蹣跚。
 
 
 
 
  ■
 
 
 
 
  冬天。
 
  第一朵梅花在枝頭綻放的時候是她病得不成人形的時候。
 
  鎮日臥在榻上無法動彈。他守著足不出戶的她,表情沒有擔憂也沒有焦急。
 
  沉重但微弱的呼吸迴盪在窄小的空間,緊閉的眼有一種與世無爭的超然。
 
  注視著老嫗枯槁的面容,男人啟脣問道:「這一次,也是在同樣的地方嗎?」
 
  半晌,她以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頷首。
 
 
 
 
  ■
 
 
 
 
  春天。
 
  她在第一聲杜鵑啼叫的時候死去。
 
  他將她打橫抱起的舉動溫柔而仔細,彷彿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玻璃製品。
 
  男人站上河床,熟練的將漸趨冰冷的身軀置入潺潺水流。
 
  腳步連同沉默的凝睇一併收回;在那具乾癟的屍體消失在無窮遠之後。
 
 
 
 
  ■
 
 
 
 
  然後又是夏天。
 
  「瞬。」夏天的時候,她喚他的嗓音像嬰孩般稚嫩、像銀鈴般清脆、像蜂蜜般甜膩。
 
  然後又是秋天。
 
  「瞬。」秋天的時候,她喚他的嗓音像母親般溫柔。
 
  然後又是冬天。
 
  「瞬。」冬天的時候,她喚他的嗓音像祖母般慈祥。
 
  然後又是春天。
 
 
 
 
  ■
 
 
 
 
  「姐姐,妳叫什麼名字?」男孩牽著女人的手,怯怯的問。
 
  他的第一個春夏秋冬過去,答案沒有出現。
 
  「哪,妳叫什麼名字?」
 
  他的第二個春夏秋冬過去,疑問仍然存在。
 
  「妳有名字嗎?」
 
  他的第三個春夏秋冬過去,情況依舊如初。
 
  「喂,我說妳啊……。」
 
  第四個春夏秋冬過去、第五個春夏秋冬過去、第六個春夏秋冬、第七個春夏秋冬、第八個、第九個、……。
 
  「……我叫妳『季』好不好?」
 
  「好啊。」
 
 
 
 
  ■
 
 
 
 
  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春、……。
 
  生、老、病、死、生、老、病、死、生、老、病、死、……。
 
  她以這種異質的模式活過很多很多年;儘管如此,她的記憶卻不可思議的宛若淙淙流水,無所間斷的相互銜接。
 
  他看過很多很多個季。每一個都很雷同,卻又明顯的與眾不同。
 
  與季相遇後的第一個春天,她死掉的時候,瞬哭了很久很久。
 
  後來的每個春天,他連悲傷的神情都不復存在。
 
 
 
 
  ■
 
 
 
 
  對季而言,瞬的一年就是她的一生;相較之下,她的生命短暫得讓他無比驚愕。
 
  當她年輕貌美,他正英姿勃發。
 
  當她髮禿齒搖,他正英姿勃發。
 
  當她病入膏肓,他正英姿勃發。
 
  但是換個角度想,季說不定可以活得和日月星辰一樣久;而瞬,只是用一種很緩慢的速度走向奈河而已。
 
  當她年輕貌美,他已尸居餘氣。
 
  當她髮禿齒搖,他已尸居餘氣。
 
  當她病入膏肓,他已尸居餘氣。
 
  瞬覺得,彼此的名字其實矛盾得好笑。
 
 
 
 
  ■
 
 
 
 
  他跟她同樣認為,水是生命的源頭。
 
  她之所以深信不疑,是因為己身即由水而生,死後亦歸於水。
 
  而他的無庸置疑,只是因為她的堅信有憑有據。
 
  如果硬要找出瞬和季的共通點,大概就這麼個舉世無雙吧。
 
 
 
 
  ■
 
 
 
 
  「季,我死掉以後,妳怎麼辦?」
 
  蟬鳴響起的時候,瞬坐在河畔大石上,若有所思的詢問正不亦樂乎的打水漂兒的季。
 
  少女嫻熟的將扁石子逐一拋出,姿勢優美得如詩如畫;石子們靈巧的彈著跳著,井然有序的躍向河對岸。
 
  「你出生之前,我怎麼辦,就怎麼辦。」
 
  離開河岸的時候,季溫柔的攙著老態龍鍾的瞬,施施而行。
 
 
 
 
  ■
 
 
 
 
  春初,季死去。
 
  春末,瞬靠著河畔巨岩沉沉睡去。
 
  夏初,女嬰呱呱墜地。
 
  夏末,季在瞬長眠的土丘前置上一枚正橢圓的扁石子。
 
  秋初,季在瞬長眠的土丘前置上第一片由綠轉紅的楓葉。
 
  秋末,季在瞬長眠的土丘前置上最後一隻僵死的蟬。
 
  冬初,季在瞬長眠的土丘前置上一段附有白梅花苞的枝條。
 
  冬末,踽踽獨行的老婦特地繞來瞬長眠的土丘前說再見。
 
 
 
 
  ■
 
 
 
 
  然後又是春天。然後又是夏天。然後又是秋天。然後又是冬天。
 
  週而復始,年復一年。
 
 
 
 

2007-02-12

【浮生雜感】陸。

 
 
 
 
*浮生:人生。
    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雜感:即興而成的片段感想;亦稱為雜興。
    零星細碎,沒有條理、沒有組織的感想。
 
 
 
<逃兵>
 
  雜亂的腳步踐起沙塵漫天,無意義的語助詞被惡意放大成嘶吼與吶喊。
  金屬碰撞聲不斷敲擊脆弱的耳膜,喧囂得分不清究竟左耳是鎧甲或者右耳是刀械。
  頭盔擋著所以望不見蒼穹,他只能定睛於眼前的殺戮,致志於全力避開來勢洶洶的殺意,專注於如何將手中的長戟狠狠插進對方的眼窩。
  雙手沾染著滿滿的朱紅,縈繞鼻翼的再不是髮妻的水粉氤氳,而是久腐的屍臭和嗆喉的硫磺。
  死者多如恆河沙數;有將有卒,有敵有我。在戰爭中,人們只能不斷的失去。
  如果那面縞白的旗幟最後是由敵方舉起,勝利就得獻給故鄉和國主。所有的鮮血都是為了君王而流,所有的犧牲都是為了成就那個腦滿腸肥、荒淫奢靡的天之驕子的聲威。
  是乎他決定在那個晦日悄悄溜出營帳,逃離這個遍佈屍山血河的夢魘。
  姑且稱之思鄉吧!他只是看重身邊擁有的人,遠勝效忠於遙不可及的帝王。
 
  (The End)
 
 
 
 

2007-02-01

【信手拈來】01.Junk Yard

 
 
 
 
  一片黑暗飛了起來。
 
 
 
  因緣際會,看見妳過去的文字。
  驚覺,我是不是在毫無自覺的狀態下,迫使不想改變的妳改變自己?
 
  這麼想著的同時,沉重的愧疚掐著頸。
  無法呼吸。
 
 
 
  我一直握著鑰匙。
  捏得死緊死緊,手汗溽濕光亮的金屬表面。
 
  我擁有鑰匙,卻壓根不想把門打開。
 
  門之後。
  不想碰觸,不敢碰觸,不該碰觸。
 
 
 
  Stilt walker,踩高蹺表演者。
 
  站得比別人高,看得比別人遠。
  摔落地面的瞬間,痛楚會不會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晰?
 
 
 
  莎樂美跳著香豔旖旎的七紗舞。
  王爾德的開懷大笑,意氣風發。
 
 
 
  「他們聯合成一個民族,講同一種話。
  「來吧!我們下去攪亂他們的語言,使他們彼此無法傳達意思。」上帝如是說。
 
  於是巴別塔被摧毀,語言被擾亂,人們被分散到世界各地。
 
 
 
  巴比倫奢華,所多瑪淫靡。
  人類被逐出伊甸園,卻在龐貝城獲得永遠。
 
  亞特蘭提斯沉沒;只消一個夜晚。
  因為一個依依不捨的回眸,冀求索耳的投奔者化為鹽柱。
 
 
 
  我在海市蜃樓裡尋找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