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4

【狂夫之言】31.Indigo

 
 
 
 
  我想去人界一趟。女人說。
 
  有事?男人問。
 
  沒什麼,四處逛逛罷了。女人說,隨即偏頭想了想。唔、可能會去看看前夫過得如何。都已經過了幾百幾千年,據說他的靈魂至今仍在人界徘徊。
 
  怎麼?妳想和他再續舊情?男人問,男人摟著女人吻。
 
  怎麼可能。女人說,女人瞇著眼笑著說。那種傢伙,怎麼可能。
 
 
 
 
  ■
 
 
 
 
  相較於天使,惡魔總是醜陋的。
 
  聲音更是難聽至極。俊美男人一邊在心底埋怨,一邊大步走向噪音來源。
 
  數以百計的下級惡魔圍成一個多層的大圈,互相推擠之餘仍不忘拉長脖頸,對著圓心一個勁兒的探頭探腦。
 
  在吵什麼?
 
  魔、魔王陛下……
 
  有個人類的靈魂……
 
  是個少年……
 
  全身都是血腥味……
 
  聞起來很香……
 
  很好吃的感覺……
 
  那個少年他……
 
  動不了他……
 
  沒有辦法接近……
 
  因為……
 
  夠了夠了,通通給我閉嘴。與其聽你們解釋,不如我自己看還比較快。
 
  俊美男人一臉嫌惡的支使七嘴八舌的下級惡魔們讓出一條通路,隨後從容不迫的走向圓心。
 
  噪音的導火線是一抹人魂。黑髮藍眼的少年裸著身體弓著背,眼瞼微翕,脣瓣輕啟,神色迷茫。剛死不久的靈魂透著半乾的血腥與生氣,看在闇之眷族的眼裡無疑是最芬馥的美食。然而惡魔們卻像在忌憚著什麼,混血少年的近身之處竟是一方不小的空地。
 
  俊美男人單膝跪在盤腿而坐的少年跟前,伸手扳起少年的下頦,半是審視半是欣賞的細細打量。……就一個人類來說,長得倒挺漂亮。反正都是置身地獄,不如跟了我吧?
 
  俊美男人勾起一抹惡趣橫生的笑,半瞇著眼就要吻上那張慘白的脣。
 
  ──!
 
  一股莫大的力量突地自少年體內噴湧而出,狠狠彈開男人的手,生生截斷圖謀不軌的舉措。下級惡魔見狀,又是一陣喧囂。
 
  一道既灰且白的煙絲自少年額上緩緩飄出,飄啊飄啊,先是將少年的靈體繞了一圈又一圈,而後悉數聚攏在少年身後,緩緩勾勒出一頭微捲長髮與一副曼妙腰肢,最終凝出一個穠纖合度的女體輪廓。灰白色的女人親暱的枕著少年的肩窩,雙臂環抱著他;虛無飄渺的煙絲描不出五官更描不出表情,然而無論俊美男人抑或下級惡魔,誰都讀懂了那團煙絲想要表達的念頭。
 
  滾開。
 
  僅僅是一句無言的威嚇;然而單憑那份飛揚跋扈的氣魄,女人的來頭業已昭然若揭。
 
  好吧。俊美男人聳了聳肩,一臉無謂的起身。難得妳出手,這次就讓給妳吧。
 
 
 
 
  ■
 
 
 
 
  闔眼之前,她看見十七歲少女們的臉上浮現焦慮浮現害怕浮現期待浮現瘋狂。
 
  睜眼之後,身側是柔軟被褥,眼底是男人不可一世的邪魅笑靨。
 
  這麼快就回來了?人界不好玩嗎?俊美男人噙著笑,骨節分明的指纏著一綹黑得發亮的微捲長髮轉繞轉繞,時不時鬆開烏絲劃過光裸的背脊,緩慢的游移輕快的調情。
 
  那是女人的髮,那是女人的體;她是夜晚的女王,她是與他共享無上歡愉的美麗情婦。
 
  你以為我想啊?女人呶了呶嘴,蜷著姣好胴體朝男人懷中撒嬌似的縮去。本來想在人界混個幾十年,誰知道運氣這麼差,才待了十幾年就遇到兩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只好提早回來一趟……說到這個,你有沒有看見我送下來的傢伙?
 
  有啊。妳還特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不是嗎。男人的掌撫經女人的肩背腰臀,一路摸上大腿摸進鼠蹊。好無情啊……才待了十幾年,馬上就有新歡作伴,我在地獄很寂寞的啊……
 
  少來。女人自喉間發出咯咯碎笑,原本在男人胸膛畫著圈的纖柔指尖逐漸下移,末了棲上胯間性器,有一下沒一下的挑動擼弄。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不也過得挺樂?惡魔也好人類也罷,聽說你連出使凡間的天使都拐騙到手拆吃入腹,嗯?
 
  噯、妳跟那些傢伙不一樣啊。男人輕啄女人的脣,手指越探越深。
 
  女人陡地使勁推開男人,一個俐落的翻身旋即穩穩跨坐在男人的骨盆腔上。黑若子泉的睛眸盈滿露骨情慾,豔紅舌尖有意無意的舔舐嘴角。
 
  我要在上面。女人說,口吻傲慢得不容置疑。
 
  我又不是他,妳愛怎麼做都可以……男人抬手勾下女人的後頸,未竟的語句化作氣音綿長捲進口腔。啄吻轉為深吻,交纏的舌形同交尾的蛇。
 
  一時再無言語,床榻之間僅剩淫靡水聲不絕於耳。
 
  魔的性愛宛若獸的交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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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伏在床頭,一瞬不瞬的凝視少年的睡顏。黑髮藍眼的少年靈魂睡得很沉很沉,沉得像是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才不是新歡呢。緊密相連的下體分開之前,想起男人方才毫不真誠的埋怨,女人傾身覆吻,似笑非笑的嬌聲辯駁。
 
  那是什麼呢?男人優雅回吻,大掌意猶未盡的揉捏女人渾圓的臀。
 
  是什麼呢?女人伏在床頭,愛憐的瞅著少年的眉眼;潔白被褥散著微捲黑髮,蜿蜒之姿若溪若河。大概就只是……像喜歡一朵花或一陣風那樣,不帶任何欲望的,單純的喜歡而已。
 
  十三歲少女喜歡親近十五歲少年,不是因為他的容貌他的種族他的身分他的血統,不是因為他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如果真要說出個所以然,那麼,十五歲少年的聲音無疑是十三歲少女最喜歡的東西。
 
  無論在舌尖彈跳的是誰的母語,十五歲少年的聲音永遠和十五歲少年一樣溫柔。
 
  那樣的溫柔誠摯得令人動容。
 
  女人向來喜歡真摯的感情。
 
 
 
    Said the Holy One to Adam, "If she agrees to come back, fine. If not, she must permit one hundred of her children to die every day." The angels left God and pursued Lilith, whom they overtook in the midst of the sea, in the mighty waters wherein the Egyptians were destined to drown. They told her God's word, but she did not wish to return. The angels said, "We shall drown you in the sea."
 
    "Leave me!" she said. "I was created only to cause sickness to infants. If the infant is male, I have dominion over him for eight days after his birth, and if female, for twenty days."
 
 
 
  女人向來喜歡真摯的感情,像是嬰孩的啼哭,像是嬰孩的呵笑;像是她的孩子們發自肺腑的,對她的需索渴求。
 
  女人疼惜嬰孩,無論是不是她的親生子胤。
 
  女人屠殺嬰孩,因為她要報復。報復他,還有祂。
 
 
 
    When the angels heard Lilith's words, they insisted she go back. But she swore to them by the name of the living and eternal God: "Whenever I see you or your names or your forms in an amulet, I will have no power over that infant." She also agreed to have one hundred of her children die every day. Accordingly, every day one hundred demons perish, and for the same reason, we write the angels names on the amulets of young children. When Lilith sees their names, she remembers her oath, and the child recovers.
 
 
 
  然而,起初堪比地獄業火般炙燙灼熾的報復意圖,最後竟以勉為其難的妥協告終。
 
  ……是我太軟弱,無法狠心到底。女人揚手撥開垂貼在少年額前的瀏海,輕手輕腳的落下一吻。
 
  人也好獸也好魔也好,自我腹中產出的皆是獨一無二的骨肉。
 
  祂們從未經歷懷胎之苦,他們從未遭逢生育之痛;祂只當我是土裡造的,他只待我是身下壓的。
 
  那些妄自尊大的傢伙連聆聽都不肯,怎麼可能願意理解我?
 
  與十三歲少女年齡相仿的十五歲少年願意聽她說話,願意對她微笑。
 
  醒來吧。女人低喃,指腹輕輕撩撥少年的睫毛。醒來吧……我已經在這裡了唷。
 
  他的睜眼幾乎與她的收手同時發生。
 
  黑髮藍眼的少年眨了眨眼,試圖用最短的時間凝聚視焦並釐清思緒。
 
  黑髮藍眼的少年發現自己正躺臥在一張潔白柔軟的床上。一個黑髮黑眼的女人伏在床頭,瞅著他看,瞅著他笑。
 
  早安。女人說,神情嫵媚聲線慵懶。
 
  ……早安。少年說。
 
  知道我是誰嗎?女人問。
 
  少年點點頭。……這是您真正的模樣嗎?少年問。
 
  女人瞇著眼笑,女人笑而不答。
 
  少年笑了。少年知道她的答案是肯定。
 
  沒有為什麼。少年就是知道。
 
  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女人直起上身,拉長雙臂伸了個懶腰。想去看看嗎?
 
  不用了。少年掙出被窩坐起身。我相信您。
 
  黑髮黑眼的女人又笑了。
 
  ……您很開心嗎?少年遲疑片刻,終究啟脣問道。
 
  嗯?
 
  您一直笑著哪。
 
  我很開心啊。女人湊近床頭隻手撐頤,由下而上凝視少年海藍的眼。因為你為了我,出現在這裡。
 
  因為你,為了我。
 
  因為你的眼裡,有我。
 
  是、是嗎?意料之外的答覆讓少年頓時不知如何是好。面有赧色的他搔了搔臉頰,有些慌亂的別開女人的視線,卻在低頭的剎那驚覺被褥下的自己還裸著身體,諸般動作頓時僵在半空。
 
  女人被少年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兀自笑個不停。銀鈴般的笑聲惹得少年又是一陣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他只得駝著背,試圖從女人的肘臂之下拉取更多薄被,藉以遮掩自己的困窘。
 
  嘻嘻……別擔心,會給你衣服的。女人笑夠了,便站起身子坐上床沿,挨著少年摟著少年;尖細下頦擱上光裸肩窩,如絲媚眼滿足的閉闔。唔、只有靈魂太危險了,所以我會給你一具新的肉體,一具比你的年齡大上一點,可以自由往返人界與地獄的強韌肉體。……對了,還有名字。我要替你取一個新的名字。
 
  您想替我取什麼名字呢?
 
  你想要什麼名字呢?
 
  什麼都好。少年微微偏首,視線悄悄棲上女人的睫毛。我的靈魂已經是您的所有物了,您想怎麼待我都可以,您想替我取什麼名字都可以。
 
  我用我的靈魂向您承諾永遠的忠誠。
 
  從您答允我的那一刻開始,您就是我的世界,您就是我的唯一。
 
  只要您想,只要您希望,我可以為您……嗯……用我的母語來說的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髮黑眼的女人沒有說話。黑髮黑眼的女人將黑髮藍眼的少年摟得更緊。
 
  全然的倚賴。全然的信服。
 
  最純粹的感情連魔的心都能撼搖。
 
  光就這一點來說,人與魔究竟有何不同?
 
  女人睜開眼睛,夜般漆黑的眼深深望進少年海般湛藍的瞳。
 
  「...Indigo.」
 
  女人說。
 
  「The color of ocean, the color of your eyes.」
 
  女人瞇著眼笑著說。
 
  「Indigo.」
 
  豔紅脣瓣勾起的狂喜,主宰地獄的眾魔之王千百年來一次也沒見過。
 
  「This is the name for my belove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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