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4

【信手拈來】49.大旱望雲霓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踏上前人的足跡,低著頭隨之走進那片草長過腰的原野。
 
  戰戰兢兢的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草原漸漸矮成及膝的高度,尖端齊齊撫過時隱隱撩起些微麻癢。
 
  小心翼翼的走著走著,走著走著。前人的足跡在草尖僅能勾擦過鞋側時益發可見卻也益發輕淺,終究不再復見。
 
  驀然仰首,無比遼闊的原野再也沒有誰並肩行走。舉目所及只剩若干畜生匍匐向前,不時模仿人的語言,操弄著陰陽怪氣的腔調,頤指氣使的吞吐貪婪與癲妄。
 
  草原在難聽的嚎叫聲中逐漸褪為荒原。
 
 
 
  將忐忑過篩,以淬得的期待與赤忱驅動,狂熱且愚昧的行經無數晨曦晚霞,走過許多日落月升。
 
  意識到的時候,已是孤伶伶的為風雪所擁抱的時候。四方不辨,八荒無他,時大時小的風雪始終摻雜著畜生的譫語,嗡嗡轟鳴揮之不去。
 
  是嗎,是嗎,是牠們的罪孽嗎。
 
  透過偽裝進行哄誘,藉由拐騙予以拆食。──三十多人的消失事出有因,二十多人的離逝其來有自。
 
  不虞匱乏的血肉供養致使畜生日漸肥壯,肥壯得讓常人無法憑一己之力獨自宰殺。抗衡也好,屠戮也罷,手頭皆欠缺合宜的銳器,而肉眼不可見但確實存在的桎梏亦限制了諸般對其不利之舉措。
 
  猜呀,想呀,不解呀。
 
  那些傢伙若非前世溺斃於糞坑,今生屎運何以猖狂如斯?
 
  怨啊,恨啊,哀嘆啊。
 
  天道循環善惡有報,牠們的業果難道也在風雪中迷了路?
 
 
 
  徘徊在雪原的時日甚久,從凍土竄出的寒意恣肆鑽入腳底向上刮爬,分分寸寸的啃噬心智。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那是即將淪為禽獸的凶兆。
 
  拒絕墮落成爾等令人作嘔的醜惡模樣,滯留在這片土地的歲月卻如枷如鎖,緊緊綑縛,舉步維艱。
 
  徬徨了很久很久,糾結了很久很久很久,掙扎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蟄眠中的求生欲在此刻瞠目,不僅重重擂響蒙塵的警鐘,更以振聾發聵的音量獅吼:想想已經跟誰約好了一起活。
 
  想想已經跟誰約好了一起活。
 
  是的,是的,是的。未來未至未知,雖然不清楚能否順利抽身,即便不確定日後將棲止何處,哪怕兜兜轉轉了一大圈仍舊回到這片雪原,此刻唯有離開才能繼續存活。
 
  既然當初是用自個兒的雙腳踩進這灘渾水,如今就該趁著還能勉強擠出絲縷氣力,用自個兒的雙腳逃出生天。
 
  好吧,走吧,算了吧。
 
  事已至此,姑且信一回來日方長。
 
 
 
  點點星火明滅,留在風雪中的灰燼是燃畢所有熱情後遺留的殘渣。或許大概說不定,餘溫能再多堅持半晌,狠狠燙傷那些卑劣的牙爪。
 
  雪原之外亦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荒蕪,沿途遇上的雜草或水窪若是湊近去看,無不化作海市蜃樓。
 
  龜裂的體膚乾癟的思緒,枯竭的靈魂空洞的心。積歲累月的疲憊感如決堤般排山倒海而來,旦夕之間便憔悴得宛若風中殘燭。
 
  從草原到荒原再到雪原再到荒原,行者依舊是行者,依舊踽踽的行著。
 
  依舊拖著蹣跚的步履,苦苦等一場解渴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