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28
【浮生雜感】卅壹。
*浮生:人生。
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雜感:即興而成的片段感想;亦稱為雜興。
零星細碎,沒有條理、沒有組織的感想。
<故鄉>
「我是個沒有根的人,不懂得什麼叫,背井離鄉。」
有一片很大很亮,且不住晃動著的白,從他睜眼的剎那開始便佔據了全部的視界。
他一度以為,所謂世界,就該是這般空無一物。
然而隨著年歲增長,他逐漸明白那片空盪盪的白其實包含了很多東西:日光燈裝在天花板,天花板連著牆壁,牆壁接著地板,地板上走著好多好多白衣人,三不五時會停在他面前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一番後埋首記錄下寥寥數語,繼而轉身離去。
他總是覺得那些白衣人近得好遠,熟悉得很陌生;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麼努力都無法觸及。
指尖總是被迫停留在某個冰冷堅硬的無形之物的這一頭,而那片白色永遠凝結在另外一頭。
很多時候,他會望著那片熱鬧而沉默的白出神;偶爾他會覺得疑惑,誕生至今未曾與其他個體溝通過的自己,為什麼會理所當然的知道很多東西?為什麼可以理所當然的辨別一切?
像是大小,像是明暗,像是動靜,像是顏色,像是距離,像是感情。
後來他漸漸的避免思索這個問題,因為它對他而言著實太過龐大太過複雜以致無解。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他想。就像明白這片白不僅僅是白一樣,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等到那個總有一天來臨的時候,他的確知道想知道的東西,卻也被迫接受更多更多他必須知道的東西。
當他在實驗室的巨大玻璃圓柱內接受化學藥劑的催生的同時,他的本尊正在對報章媒體誇耀,與人道團體周旋,向高官權貴鼓吹這項複製人計劃究竟多麼完美多麼無缺多麼萬無一失。
根據身體的記憶,他知道他的本尊為了在這個繁華都市闖出一番名號,前前後後已經吃了多少苦。
根據腦的記憶,他知道他的本尊不惜離鄉背井拋妻棄子也要功成名就的那份企圖心,強烈得仿若燒毀一切的地獄業火。
為了發表研究成果而召開的記者會上,此起彼落的鎂光燈照得他眼花撩亂,頭昏腦脹。
與他並肩而立的本尊似乎激動而愉悅的說了些什麼,但是他什麼都聽不見,一個字兒都聽不見。
一支麥克風無預警的湊到脣邊;旋首,他的本尊正以一種期待與鼓勵並且驕傲的眼神熱烈的注視著他。
所有眼睛和所有鏡頭都注視著他,他只好勉為其難的花一秒思考,花一秒調整脣部線條,花一秒讓聲帶震動舌尖鼓顫。
聲音從齒縫溢出的瞬間,他震驚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平靜得如此完美。
「我是個沒有根的人,不懂得什麼叫,背井離鄉。」
(The End)
歸屬:
02.自創∥04.浮生雜感
2008-01-14
【浮生雜感】卅。
*浮生:人生。
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雜感:即興而成的片段感想;亦稱為雜興。
零星細碎,沒有條理、沒有組織的感想。
<冰塊>
急著過馬路的學生一個踉蹌,從速食店帶出的可樂在柏油路面狠狠開出一朵水花。
稜角分明的冰塊喀啦喀啦摔了滿地;大大小小,或重或輕,卻在豔陽下同時失去身形。
(The End)
歸屬:
02.自創∥04.浮生雜感
2008-01-07
【狂夫之言】13.Tiramisu
Tiramisu,提拉米蘇。
一層質感與海綿蛋糕類似,浸透了Espresso與Masala、Rum或Brandy的手指餅乾;一層混合了Mascarpone cheese、蛋、鮮奶油和糖的cheese糊;層層相疊,最後撒上一層薄薄的可可粉。是一種著名的義大利甜點。
■
展漠靜靜閱讀著冷默發表在網路上的文字。
「很喜歡甜食,但不是很喜歡提拉米蘇。
雖然長得跟焦糖布丁有點兒類似,卻是南轅北轍的兩種口感。
魚與熊掌的兼得不是無法;是壓根兒不打算。
安安靜靜的躺在冰箱一隅,攫住視線的是其上鋪綴著的巧克力粉。
不是很餓;遲疑幾秒後還是默默的取出。
是巧克力哪,是巧克力。心底偷偷偷偷的歡呼。
很小心很小心的劃開那層深褐的靜寂,深怕一不留意便灑了滿桌的可惜。
塑膠湯匙慢慢從脣間退出。
好甜。
意料之中卻又始料未及的濃郁潮水般的在口腔擴散。
巧克力與奶香。然後是巧克力與奶香。最後是巧克力與奶香。
好甜。而且好香。
每一口都是罪惡感,每一口卻又都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美食當前,體重與體脂肪諸如此類的想法似乎都該在九霄雲外飄飄邈邈。
好甜。──但是好膩。
太過甜膩了。提拉米蘇。
第一口是驚豔,第三口是享受,第五口之後便是油然而生的厭倦。
過分的甘甜,過分的氤氳,在在讓人感到疲憊與不耐。
就算再怎麼喜歡巧克力與奶製品也一樣,就算再怎麼喜歡甜食也一樣。
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過與不及都不可以,都不可以。
縱然這只是個甜食,只是個有少少巧克力碎末裝飾的奶製甜品。
太過甜膩了。
提拉米蘇。」
虛擬空間的馳騁幻想;那是後者的生活片段,亦是她用來構築那條通往夢想的道路的磚。
展漠靜靜的讀著,指尖輕輕撥弄那顆用以控制頁面上下捲動的滾輪。
冷默蜷縮在一旁的長沙發上,淺淺的呼吸,淺淺的眠。
展漠別過臉,細細凝視那張由於長時間暴露在乾冷空氣中,因而出現輕微脫皮現象的臉與微微泛紅的頰。
(……妳不知道。)
展漠離開電腦,進臥室拉了條薄被,輕輕蓋在冷默身上。
(因為妳不知道,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展漠回到電腦桌前坐下。面無表情的盯著螢幕,不語。
■
那個女孩,在哭。
那個穿著白色無袖及膝連身裙的女孩,跪坐在地雙手掩面,在哭。
展漠知道她是誰,同時也知道這只是個夢。──那樣無瑕的白,她們的心不屑,她們的軀不配。
女孩在哭。無聲的淌淚。
但是展漠聽得見她的聲嘶力竭;再清晰不過。
模糊而繽紛的人型輪廓接二連三的自女孩身邊緩慢走過。人潮川流不息,卻沒有哪個身影願意為女孩停留;大家都只是沉默的經過、沉默的經過,行至女孩跟前而後繞開,繼續他們寧靜的腳步。
展漠杵在原地,女孩正前方不遠處,靜靜看著滑過女孩雙頰的淚水在流經雙臂後染上怵目驚心的殷紅。
混著淚的血滴落裙衫,開出一朵朵深淺不一的紅華。
展漠杵在原地,悶不吭聲。
(為什麼不過去?)
雙腳生了根似的將展漠狠狠釘在現下的位置,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為什麼不出聲?)
展漠啟了脣卻發現聲音凝在喉頭,只得無奈的繼續保持沉默。
她壓根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展漠太習慣保持沉默,一如冷默已經習慣假裝冷漠。
(為什麼不伸手?)
雙臂灌鉛似的垂在身側,聞風不動。
女孩無聲的哭。人群無聲的聚集離散。展漠無聲的佇立原處。
(不過去不出聲不伸手,……這樣的裹足不前與無動於衷有何不同?)
那個穿著白色無袖及膝連身裙的女孩,跪坐在地雙手掩面,在哭。
那個女孩,在哭。
■
「只要妳開口,我就帶妳走。」
那個瞬間她清清楚楚的聽見這句話在腦中響起,聲如洪鐘。
原來如此。展漠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我無法接近妳,而是妳不允許我靠近。
(無法分擔妳的悲傷,……我還活著做什麼?)
■
「漠。」
剎那她陡地睜眸,闖入眼底的是冷默睡眼惺忪的擔憂。
詫異;什麼時候自己竟在單人沙發上陷入夢鄉而毫無知覺?
「被魘住了嗎?」
這一問更令展漠驚愕;什麼時候她來到自己身邊,什麼時候自己緊緊揣著她的手?
「還好吧?」冷默貼近展漠,空出的手輕輕托著展漠的腦勺,讓她的額靠上自家胸膛。「乖、沒事的,……我在這裡唷。」
展漠沒答腔,逕自握緊冷默的手,沉默。
良久,一句悶悶的話語響自胸前:「……Tiramisu。」
「提拉米蘇?」無端冒出的字眼令冷默稍稍失神,旋即陷入納悶:「怎麼?妳想吃?」
輕輕的,倚在胸口的腦袋左右擺動。
「是嗎。」下顎輕輕靠上頭顱,嗓音是特有的溫柔:「妳看起來很累,要不要再睡一下?」
展漠依舊沉默。冷默明白這是她習以為常的肯定答覆。
陽光即使在午後轉換照射的角度,即使斜斜盪入房舍落於肌膚,展漠還是覺得好冷好冷。
(妳不知道。)
許久未獲得工作指令的電腦自動切換成保護程式,原本光彩逼人的螢幕頓時深陷一片近乎無垠的黑。
透過眼角餘光目睹那個瞬間的展漠,靜靜斂眸。
(因為妳不知道,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
二戰時期,一個義大利士兵即將出征卻苦無乾糧;其妻便把家裡所有能吃的餅乾、麵包全部做成一個糕點,即Tiramisu。每當這個士兵在戰場上吃著Tiramisu,就會想起他的家,想起家中心愛的人。
Tiramisu,義大利文,帶我走。
■
「只要妳開口,我就帶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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