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24

【狂夫之言】28.且徐行

 
 
 
 
【壹】
 
  芙蓉笑,百花凋。
 
  這麼多年以來,百花樓的芙蓉始終是名聞遐邇的解語之華。
 
 
 
 
【貳】
 
  妳們,誰要跟我?
 
  鴇母連人帶樓讓回祿吞了以後,芙蓉站在焦黑廢墟之前,輕聲問道。
 
  銅錢、銀票、金元寶,瓊琚、珥璫、夜明珠;倖存的女人與熟識的男人各自出錢出力,後者因為芙蓉淺淺一笑,前者因為芙蓉輕輕一句。
 
  舊址百花樓,新屋馥郁閣。
 
 
 
 
【參】
 
  馥郁閣裡有著千花百色,獨獨沒有「芙蓉」與「月季」。──即便百花樓魁成了馥郁閣主,「芙蓉」依舊是無數鶯鶯燕燕中最錚錚佼佼的那朵花。
 
  「月季」是百花樓裡專侍芙蓉的貼身女婢,馥郁閣落成之後讓芙蓉作主嫁進竇家做小。
 
  月季說,姐姐,妳明明知道竇公子的眼裡只有妳。
 
  芙蓉說,我讓妳嫁,因為我知道妳的眼裡只有他。
 
 
 
 
【肆】
 
  嫁進竇家的第二年,復姓「呂氏」的月季以命易命,竇家長子呱呱墜地。
 
  孩子七歲那一年,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母子均安。
 
  竇家次子滿月大宴的前一天,馥郁閣的鴇母乘著轎,後頭跟了四個挑夫兩口箱籠,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停在竇家門前。
 
  即便是步出轎外這般再尋常不過的舉措,傾國麗人做來依舊風情萬種。七歲男孩孤孤單單的在階上把玩石子,芙蓉走向他,男孩抬頭望。
 
  姐姐,妳是誰?
 
  我是你娘的朋友。
 
  ……是妳帶走我娘的嗎?
 
  不是。
 
  ……那妳是來帶走我的嗎?
 
  你想跟我走嗎?
 
  男孩偏著頭,貌似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接著站起身子,主動牽住芙蓉的手。
 
  後來後來,門房當著眾目睽睽揭開被留置階下的那兩口箱籠。竇家少爺一眼就認出裡邊那些古玉紫金之玩全部都是自己從前送給百花樓魁的禮,全部都是為了博得芙蓉一粲而請託月季轉交的禮。
 
 
 
 
【伍】
 
  轎子搖搖晃晃,男孩昏昏欲睡。
 
  男孩揉著眼睛問,姐姐,我們要去哪裡?
 
  芙蓉輕輕拉下男孩瘦得不盈一握的腕,溫柔的笑著說,乖,我們回家。
 
 
 
 
【陸】
 
  芙蓉問,你知道什麼是「月季」嗎?
 
  男孩說,不知道。
 
  芙蓉說,月季是一種植物,無論春夏秋冬都會開花,所以又叫「四季花」,或是「月月紅」,或是「鬥雪紅」。
 
  男孩問,所以月季和我一樣,都是竇家的人嗎?
 
  芙蓉說,月季和你不一樣,它的「鬥」是戰鬥的「鬥」。
 
  男孩問,姐姐,妳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
 
  芙蓉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娘,你就是「竇雪紅」,下雪的雪,紅色的紅,好嗎?
 
  男孩問,戰鬥的「鬥」嗎?
 
  芙蓉說,不,依舊是你爹的「竇」。
 
 
 
 
【柒】
 
  徐娘半老的中年美婦居高臨下的俯瞰眾聲喧譁,眉宇間透著淡漠透著冷然。
 
  阿紫。
 
  很輕很輕的一聲呼喚自高處傳來。
 
  緋衣女子揣著琵琶拾級而上。
 
  ……嬤嬤。
 
  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記得。
 
  嗯。去忙妳的吧。
 
  緋衣女子揣著琵琶拾級而下。
 
  娘。
 
  芙蓉身後有間房;竇雪紅步出房門倚著門扇,眉心輕輕攏起,嘴角緩緩上揚。
 
  年輕男人問,她就是您說和我親娘很像的「阿紫」嗎?是像在容貌嗎?
 
  中年美婦說,她們像就像在總有一天會把整顆心賠在不該賠的人身上。
 
 
 
 
【捌】
 
  燭火明滅,飛蛾撲舞。
 
  鋪著繁複花布的圓桌邊緣,芙蓉眼下攤著本名冊,對面坐著螓首低垂的阿紫。
 
  落籍之後,妳要換回原本的名姓嗎?
 
  ……繼續叫「阿紫」的話,能允我嗎?
 
  有個正經出身不好嗎?
 
  阿紫揚手輕撫髻上珠花,眼底隱隱掠過一道光。
 
  ……也許他早就已經忘記了,可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頭一回插上這朵珠花那天,他跟人約了在這兒見面。……他說,紫色相當襯我。
 
  我明白了。
 
  芙蓉捋袖提筆,刪去幾字而後添上幾字,眼底話裡淨是若無其事的雲淡風輕。
 
 
 
 
【玖】
 
  繁花正妍黃葉又墜,浮生如寄年少幾何。
 
  如果可以,她只想將這輩子走得自如自得自由自在。
 
  建造馥郁閣不是同情,收養竇雪紅也不是同情;讓月季嫁入竇家不是成全,讓江月白替阿紫贖身也不是成全。──綻滿水鏡的芙蓉出淤泥而不染,豔冠群芳的芙蓉其實從未對誰由衷相待。
 
  她只是走得很恬很慢很愜意,偶爾因為見著什麼所以乘興做些什麼,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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