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4

【狂夫之言】18.翼祭(十六夜)

 
 
 
 
  鵯鵊:催明鳥。春分始見,凌晨先雞而鳴,其聲「加格加格」。
 
  鵩:形似鴞的鳥。會在夜晚發出惡聲,古人以為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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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月即將西沉。
 
  十六夜的樹蔭下,鵯鵊的青年邂逅鵩的少年;前者衣冠楚楚,後者遍體鱗傷。
 
  「……疼嗎?」他問。
 
  「……還好。」他答。
 
  「需要幫忙嗎?」言下之意是,萍水相逢的我願意伸出援手。
 
  「還應付得來。」弦外之音是,素昧平生的你已經可以滾了。
 
  青年旋身的姿態很瀟灑,少年闔眼的模樣很狼狽。半晌,加格加格的啼聲竄入耳際,遠方村落既而零落著雞鳴紛起;週遭氛圍益發溫暖,眼蓋彼端愈漸明亮。晨曦透過枝縫與葉隙,片片碎碎的糝下遍地柔金。光影交錯的樹蔭裡,鵩隻身倚著根幹席地而坐;小傷業已結痂,大傷兀自淌血。倦意席捲而來的勢子宛若潮水,不住衝撞神經並侵蝕理智,連帶壓過振翅高飛的企圖。
 
  鵩覺得很累,累得幾欲喪失所有知覺,唯有痛楚依舊隨著心搏一抽一抽。人類的憎畏是椎心的冰,人類的攻擊是焚身的火;灼傷與凍傷在在疼痛難當,然而前者終將痊癒,後者卻會在腦海深處擱淺至輪迴降臨。人類總是聽任少數份子憑藉些微差異定義敵我,其餘多數則是不問箇中原因便一味盲從。──因此他們單單基於鳴聲而將他歸隸不祥,於是他的身心因著他們的武斷飽受煎熬。
 
  鵩想要狠狠嘲笑人類的愚昧,不住湧上的疲憊卻將肌體主導權盡數剝奪。鵩覺得很累,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在乎,現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喂。」
 
  不甚熟稔的嗓音悠悠響於近前。鵩奮力撐開眼瞼,赫然驚覺鵯鵊早已返還,此刻正全神貫注的瞅著自己,目光瞬也不瞬。
 
  「……有何貴幹?」少年略微光火;究竟是這個傢伙太過後知後覺,還是他摻在回絕裡的拒人千里太不明顯?
 
  「你為什麼不在朔日出沒就好?」鵯鵊蹲低身子,眉眼與鵩齊平,是乎少年得以望見瀲灩在青年瞳底的雲淡風輕。
 
  鵩有些侷促的別開視線。他並不排斥與誰四目相對,他只是習慣從對方眸中讀出極其濃稠的深惡痛絕。
 
  「為什麼不?」鵯鵊二度啟脣,渲染雲淡風輕的瞳底隱隱泛有緊迫盯人的執著。
 
  「……朔日的夜色太濃,我不喜歡。」礙於筋骨痠軟導致的行動不便,鵩只得按捺住痛毆鵯鵊的衝動。他最討厭八面玲瓏的偽善者,其次便是好管閒事的陌路人。
 
  「人類的眼睛很差。如果沒有月光,他們就會失去投擲亂石的目標。」
 
  「無論人類動粗與否,我都會引吭於夜空之下。」鵩的視線重新對上鵯鵊的目光,緊迫盯人的執著陡地對上誓不罷休的倔強。「我就是我,於生於死都是夜啼的鵩。與其曲意逢迎形同管窺蠡測的評判,我寧願啣著白幡飛向酆都。」
 
  「……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青年冷笑,眸中滿是譏嘲:「想要談生論死,哪怕再過個三年五載,你也不見得夠格。」
 
  面對鵯鵊的語帶奚落,鵩的擰拗仍然不減分毫。
 
  「你對我的論斷是你的自由。我只是不想對自己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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