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14

【狂夫之言】24.繡球花

 
 
 
 
  雨中庭院,一簇一簇的繡球花在牆隅靜靜綻放。
 
  孿生的小女孩赤著腳相互追逐,銀鈴般清脆的嬉笑聲一陣接著一陣。雨水浸溼了土壤,粉紅色的和服與鵝黃色的和服卻未因著急促而凌亂的腳步染上分毫泥濘,顏色依舊可愛,小小臉蛋依舊笑得天真無邪。
 
  簷下的女人優雅的笑著,簷下的女人沉默的睇著粉紅與鵝黃互為前後的由庭院這端跑到庭院那端;來來回回不下十數次,小小身影卻始終樂此不疲。簷下的女人優雅的走出屋廊,茜草色的和服隨著一屈一伸的肢體一緊一鬆,以金線繡織的鶴立之勢欲飛欲翔。
 
  茜草色和服的女人緩緩步向繡球花叢。小女孩的身影追逐著彼此,粉紅尾隨鵝黃,連同嬉笑一併穿透優雅的走向繡球花叢的女人。綿綿細雨溼了和服深了嫣紅,金鶴的色澤被洗得光采奪目。
 
  女人在繡球花叢前停下腳步。女人揚手,先是以指尖輕點瓣片,隨後改以掌心托住整個花球。數以百計的淡藍與淺紫各自團圓成球,數十個花球襯著翠綠的葉片,將院隅牆角的灰澀染出一抹溫柔。
 
  「風花姊姊真的很喜歡繡球花呢。」
 
  女人稍稍傾身,脂粉未施的面容於焉湊近掌中花球。
 
  「蝶子嬸嬸昨天也說了,說咱家的繡球花和別處栽的就是不一樣,先不論顏色和香味,光是那個大小就沒有幾戶人家能出其右哪。」
 
  女人笑了笑,托花的手稍稍施力,朝胸口收攏的掌心便乘載了一球氤氳的重量。
 
  「洋介說我跟繡球花很相配唷。姊姊覺得呢?」
 
  女人稍稍低首,將繡球花別上腦後髮髻的動作極其小心翼翼。
 
  「花的事情也好,洋介的事情也好,真的都得感謝風花姊姊哪。因為姊姊如果還活著的話,就沒有辦法埋骨在妳最喜歡的繡球花下,和洋介訂婚的人也就不會是雪月我了呢。」
 
  離了莖萼的繡球花穩穩踞上烏黑的髻,白蔥般的纖手在身前輕輕交疊。自稱為「雪月」的女人噙著由衷笑意;女人的笑靨很優雅,女人的站姿很優雅,女人微瞇著眼,眼底是無比尖銳的歡欣。
 
  「風花姊姊能夠死掉,真的是太好了呢。」
 
  「──風花?」
 
  呼喚響起的瞬間,孿生女孩的身影驀然化為兩道輕煙;茜草色和服的女人循聲旋首,目光掃向室內的剎那陡地沒了形跡。圍牆、庭院、簷廊、和室、走道,雪貂色和服的女人挺直了腰桿,優雅的跪坐在茜草色和服的女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悠悠秋波穿透粉紅與鵝黃,穿透深朱與燦金,最後穩穩落在完好無缺的繡球花叢上。群青和暗紫在潔白的布料上聚出團團花球,銀黑絲線逐一勾勒,精細輪廓和雨後露珠同樣熠熠生輝。
 
  「風花?」
 
  雪貂色和服的女人循聲旋首,動作和相貌皆與茜草色和服的女人如出一轍。被稱為「風花」的女人稍稍側身,輕輕漾開一抹笑:「母親。」
 
  佇於走道的婦人先是看了看相距一間和室的女兒,再看了看窩倚著牆隅的繡球花叢。「……妳在陪雪月談心嗎?」
 
  女人稍稍加深了笑意。「沒什麼,不過是幾件瑣事罷了。倒是母親,您找我有什麼事呢?」
 
  「啊、對了,洋介來接妳了。沒什麼事的話就快點過來,別讓人家等著,知道嗎?」
 
  「好的,我一會兒就過去。勞煩母親先替我招呼一下。」
 
  等到婦人完全走出視線範圍,耳邊再也聽不見第二者的呼吸與足音,雪貂色和服的女人這才好整以暇的支起身子,有條不紊的撫平襟袖端正髮髻,繼而深深看了繡球花叢最後一眼。
 
  緊接著,雪貂色和服的女人,深深深深的,笑了。
 
  「妳能夠死掉,真的是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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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怎麼辦?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孩子卻好像還沒走出來啊!」
 
  「……她又跑去對著繡球花說話了?唉,這也不能怪她,自小一塊兒玩耍一塊兒長大的雙胞胎姊姊某一天突然再也見不到面,任誰都會感到傷心難過的吧。」
 
  「說什麼呢,親愛的,你是老糊塗了不成?雪月是雙胞胎裡的妹妹呀。」
 
  「老糊塗的是妳吧?咱倆當年親手埋葬在花叢底下的骸骨是風花啊。那孩子最喜歡繡球花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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