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2

【狂夫之言】20.梅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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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馗,妳吃不吃玉米罐頭?」
 
  那天之後,被鋼筋貫體的鬼車有了一個名字;鬼車鬼車,九顆腦袋的食人妖鳥,九首之「馗」。女人自稱為「旭」;日出之時象徵否極泰來,過往的晦暗都將迎來光明,曾經的不堪皆能悉數捨棄。名叫「馗」的鬼車由「牠」化為「她」,外貌年齡約莫三十來歲,舉手投足盡是嫵媚風情;名叫「旭」的人類溫柔如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總是笑語盈盈。
 
  旭說,我早已沒了家也沒了鄉,名字這種東西相形之下根本不重要,一個字也好兩個字也罷,三個字四個字連名帶姓能怎樣?沒有人呼喚的名字形同僅供裝飾的乾燥花,徒有軀殼再無芬芳。
 
  旭說,「旭」是我對自己的期許,「馗」是我記憶妳的方式。名字這種東西總是伴著情感寫入記憶,使用得越頻繁,刻烙在海馬回的痕跡便益發深沉。妳可以不開口呼喚我的名,妳可以不承認我給妳的名;我只是想為自己的未來樹立一份希冀,我只是想用自己揀選的字眼將妳收在心底。
 
  旭說,我之所以救妳一命,不只是因為妳還有一口氣,而我無法對瀕死的生命置之不理;我之所以救妳,另一個原因是為了我自己。
 
  旭說,雖然我已經習慣孤獨,卻還是無法忍受寂寞。
 
  旭拿著湯匙和打開的罐頭,在馗面前席地而坐;湯匙伸進罐頭,舀出滿滿的玉米粒,湯匙湊到馗的嘴邊,示意她開脣啟齒。馗看了看玉米粒,嗅了嗅玉米粒,然後張開嘴巴。沒所謂好不好吃。馗粗略嚼了幾下便任由食物滑入胃袋,嘴上卻還保持著嚼咬的動作。除了人肉以外,所有東西吃起來不都一個味道?玉米也好火腿也好,樹皮也好草根也好,只要能夠填飽肚子活到明天,任何東西我都願意拆吃入腹。
 
  旭趁著馗咀嚼的空檔(她不知道那是裝出來的)送了一匙玉米粒到自己嘴裡。馗一邊嚼咬(裝的)一邊靜靜注視旭的一舉一動,看著她咀嚼,看著她吞嚥,看著她舀起第二匙玉米粒湊到自己嘴邊。
 
  一罐滿滿的玉米罐頭就這樣被兩個女人分食殆盡。馗看著旭起身走向半掩的鐵捲門,一個貓腰便帶著湯匙與空罐走出車庫,纖細的腳踝漸行漸遠。馗不是沒有想過將這個身形偏瘦的人類當作盤飧──反正當事人已有自知之明──,她為自己至今仍未行動的原因找了一個深謀遠慮:我的傷勢還沒恢復到足以行動自如的程度,如果現在吃了這個人類,難保我不會將自己置入孤立無援的窘境。姑且留著她,等我傷痊癒,到那個時候再吞吃也行;留她一條命,做為觀察仿效的對象也可以,對人類瞭解得越多,之於我往後的獵食必定無害而百利。
 
  馗扭了扭脖頸,化為原形仆伏在地。半掩的鐵捲門外,細碎的腳步聲益發接近。
 
  關於人類,我知道得還不夠多。十八隻眼睛眨呀眨,十八隻眼睛同時闔上。打個比方吧,我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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