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31

【狂夫之言】20.梅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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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去嗎?」
 
  「什麼?」
 
  麒麟猛然煞止進攻的動作,轉而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疑問。做足防禦準備的鬼車一時反應不過來,僵在半空的姿態很是滑稽。
 
  一方是妖鳥一方是神獸,這場惡鬥激烈而漫長;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打得難分難解的兩造同樣狼狽同樣憔悴,卻沒有誰萌生倦意,圖求抽身或者片刻歇停。根據「邪不勝正」的世俗觀點,這場死戰的終幕業已昭然若揭。──實則不然。
 
  雖然稱不上實力懸殊,麒麟仍舊佔有明顯的優勢;足不點地以護蒼生,被尊稱為「仁獸」的麒麟自詡為世道的捍衛者,為了黎民福祉而與鬼車一戰。鬼車的動機沒有那麼複雜沒有那麼清高,與麒麟以命相搏並非為了維護尊嚴亦非為了報復一年前的貫體之仇;鬼車為己而戰,之所以拿命去賭,是為了爭取更多機會讓自己活。
 
  求生不是欲望,求生是一種本能。當這種本能將心神佔了個鉅細靡遺,承接並實行指令的軀體就會爆發出萬夫莫敵的懾人氣魄。
 
  所以麒麟贏不了。因為鬼車輸不得。
 
  「……你不去嗎?」麒麟不耐的凌空踱步;踟躕半晌,而後重申。捫心而論,牠真的不想多耗任何一秒在這個作惡多端(殘殺生靈一事已是罄竹難書)的妖物身上;麒麟壓根兒不願中斷這場替天行道的制裁(此為主觀看法),然而人命關天,牠不得不停:「她快死了,你不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誰快……──!」頓時想通了什麼的鬼車猛地止住話頭,十八隻眼睛驟然寫滿驚愕;龐碩體軀旋得乾淨俐落,蹬地與振翅銜接得天衣無縫。面對九頭妖鳥的倉皇背影,麒麟只是靜靜目送鬼車揚長而去。這場廝殺必然得用其中一方的死亡做為終結;替這場廝殺奏出幕落之音的卻是一抹人魂的凋逝。
 
  說真的,麒麟對於鬼車為了一個人類毅然棄戰一事頗為訝異。一來,牠只是感應到一個生命正在墜隕,而這個人類的身心漫染著鬼車的氣息,基於前述二者可能交識甚深的前提,麒麟(心懷憐憫的)告知了這則即將完成的死訊。
 
  二來,「……原來你還有『心』。」
 
  因為你不單單只有「執」,因為你的心尚且保有餘地置入其他生命,所以我姑且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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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離爭搏意識之後,痛覺一股腦兒的浮上檯面。鬼車飛得很快,掠體而過的冰涼空氣形成無色利刃或擦或刺,身軀每前進一寸,傷口愈疼痛一分;鬼車飛得很急,棲身的車庫沒有旭的蹤影,熟悉的商店沒有旭的氣息,九頭妖鳥沾染了太多殷紅(自頸項流出的,自傷處滲出的,自麒麟之身濺灑過來的),太過複雜的腥甜氣味讓牠難以辨認垂死人類的所在(鬼車已將旭的瀕死之因擅擬為遭受重創乃至失血過多)。九頭妖鳥心急如焚,妳在哪裡?為什麼我找不到妳?
 
  鬼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焦慮,不知道麒麟為什麼說的是「它」而不是「它們」(其實麒麟說的是「她」,──顯然這就是語言的詭妙之處:讀者就算猜不透寫者的弦外之音,至少絕對不會錯認那些文字的筆劃形貌;即便浮現在聞者腦海的字幕僅僅產生極其細小極其微渺的誤差,仍能將言者真義曲解得萬劫不復,致使雙方認知從此海角天涯)。「它」?哪個「它」?是「他」還是「她」?是旭嗎?還是旭肚子裡的孩子?旭的孩子是「他」還是「她」?孩子出了什麼事?旭出了什麼事?旭還活著嗎?旭到底在哪裡?旭死了嗎?
 
  旭死了嗎?
 
  鬼車希望麒麟是錯的,其實旭和她的孩子均安無恙。如果麒麟是對的,如果「它」真的快死了,鬼車希望那個「它」是旭肚子裡的孩子;孩子是「他」還是「她」都無所謂,只要死的不是旭,一切都無所謂。
 
  鬼車不知道自己為何心焦,但是鬼車知道旭有多麼重視那個未出世的生命。但是那是她的骨肉,不是牠的血胤;牠將「它」視同陌路,因為牠沒有任何理由在乎「它」的死活。
 
  旭,我只希望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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