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03
【狂夫之言】18.翼祭(毒花)
鶹鷅:體長約兩尺的猛禽類。幼鳥較美,及長則貌醜。生性凶猛,相傳會食其母。
鵊:杜鵑。初夏時會不分晝夜的啼叫,鳴聲淒厲,能動旅客歸思。相傳為古代蜀帝杜宇的亡魂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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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飛經罌粟花田,鵊瞥見一個年輕女人扼著一個年長女人的脖頸。
第二次飛經罌粟花田,鵊瞥見那個年輕女人溼紅著衣襟席地而坐,一具血肉模糊的鳥屍支離破碎在豔色瓣片下方、鬆軟泥土之上。
……原來是鶹鷅。恍然大悟的鵊本欲置身事外,胸膛陡生的憤懣卻促使牠忽地旋身斂羽,轉而以人的樣貌翩然落在面露饜足神色的女人跟前。不速之客的出現勾起女人一瞬的微怔,以及一抹天真爛漫的笑:「午安,鵊。」
「……那是妳的母親?」鵊問,眉宇蹙著遲疑。
「我餓。」鶹鷅說,不溫不火的笑著說。
「……那是妳的母親。」鵊說,眉宇擰著苛責。
「你一定要對這個話題如此固執嗎?」鶹鷅說,不溫不火的笑著說。「對,我吃了我的母親,而我的父母也吃了他們的母親。──這樣你滿意了嗎?」
爾後罌粟花田墜入一片死寂。
鵊緊抿著脣,死死盯著鶹鷅睛瞳的視線洶湧著極其露骨的嫌惡。他討厭她,儘管她是他見過最年輕的鶹鷅,理所當然的擁有其他鶹鷅望塵莫及的美麗容顏。他討厭她;無關那些盛氣凌人的挑釁字眼,他向來對於鶹鷅的弒母行徑深惡痛絕。
席地而坐的鶹鷅溼紅著衣襟並漾著笑,笑靨純淨無瑕宛若赤子,卻因著株株毒花的襯托而顯得妖異詭譎。鶹鷅很美,因為她還年輕,烏溜溜的眼眸晶亮晶亮,流轉著足以傾覆邦國的嫵媚妖嬈,以及很濃很重的、對鵊的不以為然。
「……關你什麼事?」面對鵊的熊熊怒火,鶹鷅的回瞪格外冰冷。「我是鶹鷅而你是鵊,同族異種的你憑什麼對我的言行舉止大放厥辭?我吃了我的母親,因為我是鶹鷅,自古以來沒有哪隻鶹鷅不會弒母,弒母行徑之於吾等幾乎可謂天經地義。或許有哪隻鶹鷅曾在果腹之後悔不當初,但是鵊,事到如今你甭想從我口中聽見任何關乎再度懺悔的隻字片語。」
與罌粟相較,女人的笑靨更像一朵盛開的玫瑰,映在誰的眼裡都是那般美豔刺眼,撩撥著慾卻又錐扎著心。
我吃了我的母親。尚在殼內安睡的時候,鶹鷅隱隱聽見母親在殼外自語喃喃。而你們……總有一天會吃了我。
同巢共眠的兄弟姊妹,最後是她獨吞了母親。
因為母親說過那樣的話,因為體內流淌著父親的殷紅,所以鶹鷅壓根兒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有何不妥,所以讓鵊髮指眥裂的舉措在她見來僅僅隸屬本能使然。與生俱來的欲望並無對錯之分,是局外人的目光造就善惡之別。
罌粟沒有毒,毒的是將它粹成鴉片的人心。
鵊依舊悶不吭聲,依舊死死盯著那雙晶亮晶亮的眼,不願挪移分毫。已經厭倦這種充滿敵意的對視的鶹鷅聳了聳肩,滿不在乎的垂首低眉,隨興抓起一把泥土灑向殘缺的鳥屍,再佐以一撮花辦零落。
鶹鷅很年輕,但是她知道鵊將弒母行徑歸於「忘本」之儔,因此同為羽族的鶹鷅對他而言無異於罪該萬死的惡徒;她知道鵊之所以執拗至此,是因為「母親」與「卵」都是他堅決認定的、舉世無雙的故鄉。
所以他討厭她。因為鵊註定無法歸根,鶹鷅卻主動捨棄故鄉。
「……少在那邊痴人說夢了,鵊。」鶹鷅用指尖戳弄著覆有花瓣與泥土的鳥屍,直到五根指頭相繼染上朱彤。「無論你的眷戀有多深,無論你的懷念有多沉,那些情感仍然會是徒勞無功。」
承襲蜀帝名諱的男人緘默如初。女人笑著仰首,眼神和口吻在在透著譏諷與淡漠。
「卵也好故鄉也好,咱倆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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