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4

【狂夫之言】32.她她(Meaning)

 
 
 
 
  初識之時,穆冬陽問了夏安居一個看似理所當然的問題。
 
  「你弟或你妹叫做『夏樂業』嗎?」
 
  面對這個幾乎已經被問到熟爛的問題,夏安居笑了笑,同時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我有一個妹妹。小我十三歲。她叫夏安樂。」
 
  儘管只是碩班同儕首次的課後小酌,酒精的催化卻讓穆冬陽在不知不覺間獲知許多關乎夏家兄妹的瑣事。
 
  「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的事業剛巧如日中天。那幾年的他們三天兩頭就往國外跑,最誇張的時候甚至一個月在家不到十天,歸屬感比候鳥還稀薄。你也知道『名字』這種東西往往寄託著父母對孩子的期望,所以我的名字是『安居』,生活安定的『安居』。」
 
  逐漸融化的塊冰發出一聲輕響。
 
  「我媽生樂樂的時候算是高齡產婦。平時也沒看她在顧身體,結果生個孩子差點連命都丟了。我爸見我媽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愛妻心切的他突然領悟到雖然『沒有錢萬萬不能』但是金錢終究不是萬能,『人生得意須盡歡』才是這個世界的真諦。結果你知道我爸做了什麼嗎?他把整間公司丟給親信的合夥人管理,交代他們每個月按時把錢匯進我的帳戶;接著把畢生積蓄分成五等分,留話要我隨便挑幾個公益團體把其中一分捐掉,自己則帶著我媽和其中兩分環遊世界去了。──順帶一提,那個時候的樂樂才剛斷奶沒幾天。」
 
  「……令尊令堂還真瀟灑。」穆冬陽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句。
 
  「哈哈,你可以直接說他們『不負責任』沒關係。我爸我媽決定在歐洲置產的時候,樂樂才剛要上小學而已。其實我國中的時候一直很懷疑我爸媽的婚姻是不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你想想看,那麼自我中心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真心愛上自己以外的人,甚至願意和對方共組家庭?不光是樂樂,搞不好對他們而言,連我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是生了就要養,……幸好這點基本常識與固有道德他們多少還是有的。」
 
  「……你醉了嗎?」雖然自己的酒氣聞起來似乎比較濃。
 
  「應該還沒。其實我沒喝多少……不小心說得太多倒是真的。欸、你別放在心上啊,就當作……當作一個醉鬼的胡言亂語好了。」
 
  穆冬陽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一個仰首將杯中黃湯一飲而盡。
 
  「人生嘛,習慣之後就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更何況還有樂樂陪我,現在又多了一個小雪,家裡變得很熱鬧呢。」
 
  「小雪?」
 
  「幾個月前去孤兒院捐款時遇見的。樂樂堅持要……帶回家的女孩。」想起夏安樂的執拗,夏安居苦笑著搖頭。「她叫『凝雪』。現在是我的寶貝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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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窗敞著半扇,吹進屋內的風挾著草香與冬季獨有的寒意。
 
  後院擺了四把雕花鐵椅,以及一張乳白的圓桌。穆冬陽正忙著往桌面擺放茶具與糕點。夏安樂拉了張鐵椅反身跨坐,視線凝在面向後院盤腿席地的夏凝雪臉上。夏安居噙著笑,悠然自得的替夏凝雪梳髮結辮。
 
  這是一個天色清朗的冬日午後。
 
  狗牌映著陽光透著銀亮,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夏安居臉上扎。從這個角度往下看,無論正面反面,無論刻痕刮痕,男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夏安居不只一次覺得「凝雪」這個名字太過文藝,文藝得像是故事人物才可能擁有的美稱。夏安居不只一次想要探詢這個名字的意義,然而這份疑慮總在提到嗓子眼的下一秒悄然滾回胃袋。
 
  孩子的名字是父母給與的第一份贈禮,名姓的真義唯有取定之人能夠說清道明。
 
  替這個孩子取名的人已經不在了。
 
  「凝雪」是雪線以上終年不融的萬年積雪。這個名字是想藉由凍住什麼來留住什麼,讓它永遠不會消逝嗎?……又或者,僅僅是因為雙方都是病入膏肓的言情小說迷呢?
 
  任憑他想了又想,猜了又猜,終究只是毫無根據的臆度與推斷。
 
  夏安居溫柔的將緞帶繫成蝴蝶。夏凝雪回頭笑著道了聲謝,旋即起身跨過窗溝,輕輕牽住早已站在窗邊伸手等候的夏安樂。
 
  笑望著少女們走到桌邊坐下,笑望著夏安樂接過穆冬陽遞來的甜品,笑望著夏凝雪替四隻茶杯注滿氤氳深紅。夏安居不只一次認為「凝雪」這個名字配上夏家的姓,雖然字面上看似兩相矛盾,實際上卻矛盾得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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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冬陽,你為什麼叫做『冬陽』?」
 
  排放瓷盤的動作停下。穆冬陽抬眼望向頭也沒回的少女。儘管他已經習慣她對自己連名帶姓的直呼,甚至頗為甘之如飴,卻始終無法理解並掌握她和她共有的那種宛若天外飛來一筆的跳躍思維。
 
  「穆冬陽,你為什麼叫做『冬陽』?」
 
  重申的聲音依舊不大,他想屋內的他和她應該聽不見這種音量。夏安樂極其難得的將目光由夏凝雪身上轉向穆冬陽,眼裡透著淡漠透著促狹。──他知道的,那雙瞳眸所蘊藏的熱烈與認真永遠只會投注在她的身上。
 
  然而愛情擁有美化一切的能力。
 
  自己能有短短一瞬入了夏安樂的眼,穆冬陽為此竊喜不已。
 
  「『冬陽』、『冬陽』……難不成是因為人如其名?」
 
  穆冬陽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夏安樂業已收回目光離開鐵椅走向半敞的窗,自顧自的扔下一句語焉不詳。
 
  「『冬天的太陽』嗎……那種東西的確很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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