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09

【浮生雜感】拾。

 
 
 
 
*浮生:人生。
    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雜感:即興而成的片段感想;亦稱為雜興。
    零星細碎,沒有條理、沒有組織的感想。
 
 
 
<浮萍>
 
  悠家。這個字眼在這塊大陸被傳唱了將近三個世紀。
  三個月前,悠家現任家主朝覲帝王返家後,興高采烈的宣布三皇子與悠家千金的喜訊。
  ──我不嫁。當著全族長者的面,悠萍嬌柔的嗓音一反常態,字字鏗鏘的敲進眾人心坎。我的心裡已經有個人,我的肚子裡也已經有了人。
  這番不容於世的自剖從向來溫順乖巧的姊姊口中說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呢?那天透過珠簾睇見的義無反顧,時至今日,悠柳仍無法忘懷。
  悠家。一個被傳唱將近三個世紀的家族,無法承受這種傷風敗俗的恥辱。
  令千金的命就和浮萍一樣。十六年前,姊姊的滿月宴上,被奉為神機妙算的算命先生開了金口。隨波逐流、居無定所,有朝一日定會悶聲不吭的隨水漂向未知的遠方。
  女大不中留,既然這娃兒視根基於無物,乾脆就喚她「萍」吧。酒酣耳熱之際,爹用輕蔑而武斷的口氣決定了姊姊的命運。
  聽娘說,鬢髮斑白的老者臨走前曾踟躕半晌;末了,彷彿下定決心般掉過頭,語重心長的向她囑咐了一番話。
  夫人,萍跟柳都一樣有根。只是柳的根栽在土中,而萍,則紮紮實實的種在水裡。
  姊姊心裡的那個人,悠柳是見過的。──那是個很特別的人,一個無法用言語或圖像形容的男人。每回遇上他,頭髮總免不了被隻大掌撥成雞窩般紊亂;姊姊在旁瞅著,也不出聲阻止,只是一味的掩嘴偷笑。
  平時的姊姊,脣邊始終噙著一抹不溫不軟的微笑;她的一舉一動總是那麼的得體、那麼的從容,十足十的大家閨秀風範。悠萍過往的音容笑貌,逐一在悠柳的腦海中輪轉。傾國傾城的容貌,若即若離的處世態度,傳說中的天人或許也不過如此。
  可是,在面對那個名喚「水厄」的男人時,姊姊的笑靨就會一反常態的變得真切,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仙。
  只要有他陪在身邊,姊姊,總是笑得很幸福。
  少年蹲在池畔逗弄錦鯉,白嫩的指尖攪動著池水,各色魚體在漣漪中閃動。
  萬籟俱寂,只有水族們的尾鱗啪達啪達;水珠濺起,沾得衣襬濕漉漉,潑上臉龐像是淚光。
  柳兒。嗓音帶著哽咽,是娘。進屋來吧……時間差不多了。
  悠柳起身,跟在婦人身後往臨時佈置的靈堂走去。溽濕的縞白衣襬掠過地面時沾染了土色,他怔怔望著被玷汙的地方,若有所思。
  怒髮衝冠的爹破口大罵,罵那個男人是恬不知恥的無賴,罵悠萍是敗壞家風的賤貨,罵悠家尚未出世的外孫是骯髒的雜種。──可是悠柳覺得,把姊姊當作接近國家權力中樞的踏腳石的爹,比水溝的爛泥還要令人作嘔。
  被軟禁在別院三個月仍不肯躋身皇族的悠萍,被騙飲打胎藥的當晚亡於失血過多。此刻的她,正安安靜靜的躺在棺內,慘白得嚇人的臉色顯出睏極的表情。
  睞著眼瞼微翕的姊姊,悠柳一度以為她只是像平常一樣的假寐,隨時都可能睜開那對靈動的眼,不溫不軟的綻出一朵笑花。
  「萍跟柳都一樣有根;柳的根栽在土中,萍的根種在水裡。」
  所以姊姊會愛上水厄是必然的嗎?
  所以姊姊的生命隨著血的流逝而消弭是必然的嗎?
  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啊……。少年用手背揩去殘淚的同時,脣瓣無聲的掀動。十六年前,當您注視著悠家初生的子裔時,您究竟從那對黑水晶般的清澈瞳眸中見著什麼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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