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04

【狂夫之言】15.生日

 
 
 
 
  她的生日,是國家的忌日。
 
  因為,她就是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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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很瘦,瘦得有些過頭。起風的時候,女人搖曳的身姿宛若送別的垂柳;只是柳條不會折腰。
 
  過瘦的女人其貌不揚,引人注目的程度卻與花魁相當。包裹著女人的泥土色袍子稍嫌過大,在纖弱的軀上呈現帳篷的樣貌。
 
  瘦瘦的女人裹著大大的袍子,靜靜走出群眾狐疑的視線,隻身走進茫茫風沙。任憑足跡被翻飛的沙逐一抹消,任憑狂風咆哮著吞噬耳際所有聲響。
 
  在風沙之中迷失方向的女人,在風沙之中尋找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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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空無一人的國家。
 
  空無一人的國家原本富庶而繁華,卻因為內部鬥爭與外在敵寇,連年的雙面攻襲轉而變得無比荒涼。
 
  劫後餘生的居民悉數遷離的第七天,褪為鬼城的國家開始產生變化:最外圍的屋舍逐漸向內聚攏,建築和街道皆以宮殿為中心,急速凝縮且愈發轉小。當全部的事物集結於王城內正中央的尖塔,一切的一切都開始幻化。
 
  當空無一人的國家不留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的消失在地面上,一個女人出現在尖塔應該存在的地方。
 
  一個很瘦很瘦的女人,裹著一件很大很大的土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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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曾經有家。
 
  她的父親是當時的梟雄,擁有極大的權力與至高的威望,終其一生想要成為霸主君臨天下。身為獨女卻具有鬚眉氣度的她,無怨無悔的跟著父親東征西討、南攻北伐,但求相依為命的父親能夠夙願以償。
 
  多年以後,一個新生的國家以權傾一時為名,見載於汗青之上;於此,漫長的顛沛流離總算有了代價。
 
  當稱霸一方的父親病入膏肓,後妻之子的年歲與歷練足以克紹箕裘,剛毅果決的女人獨排眾議,堅持捨棄地位捨棄肉身捨棄時間,讓自己徹底化為國家的護持者,如同盤古當年化為山川草木日月星辰那般竭盡全力。
 
  為了年邁的父親,為了溫柔的繼母,為了敦厚的手足,為了良善的百姓;第一王女的義無反顧,僅僅為了這個建於己身血汗的國家。
 
  這是她的國她的家她的故鄉,卻又彷彿她的子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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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風沙的女人來到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默默打量。
 
  瘦瘦的女人裹著大大的袍子,在依山傍水的地方不住踩著圓圈打轉,一轉再轉。
 
  最後,在圓圈中央站定的女人將眼睛緩緩閉上,開始幻化。
 
  當泥土色的衣料盡數散佚於空氣,依山傍水的地方出現一棟小小的屋舍。
 
  沒有牲畜沒有農稼沒有人跡,一棟有門有窗有桌有床的小小屋舍座落在女人駐足的圓圈中央,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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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首席帝姬陷入沉眠之後的初次甦醒,是在開國君王病逝後的第五百年。
 
  面對人去樓空的斷垣殘壁,強悍的女人不禁為了珍愛的國家哭紅眼眶。
 
  身為護持者的她不甘讓一手創建的國家就此淪亡,決意藉由積蓄數百年的氣力重返肉身,帶著殘破的國家浪跡天涯,尋找一處能讓歷史長河再度流動的地方。
 
  奄奄一息的國家僅能供與一副平庸相貌和一件破舊長袍,然而女人並不在乎;五百年前的那一天,選擇與國家同化的她早已毅然決然的捨棄美貌捨棄華服,只為求取一份歌舞昇平。
 
  最為深沉而真摯的願望,無論歷時多麼長久,都不會改變最原始的模樣。
 
  為了保住她的國她的家她的故鄉,哪怕僅有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哪怕再也無法重現過往榮華;縱使富麗堂皇的宮殿今已褪為樸實簡陋的平房,為了保住自己鍾愛的它,女人情願在無形與有形之間踽踽獨行,情願煢煢孑立於無數晝夜也不肯攤開手掌。
 
  這是她的國她的家她的故鄉,是她的子嗣,是她的記憶,亦是永遠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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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忌日,是國家的生日。
 
  因為,她就是國家。